卯初刻,茅山九霄观的晨钟还未及第三响,苏挽月腕间银铃己随衣袂轻颤。她望着镜中五帝冠形玉簪,簪头嵌着的那粒北斗砂突然泛起微光——自五日前在道盟密档阁见过张玄凌的鳞甲手札,这枚家传法器便再未安稳过。
“苏师妹。”石门外传来张承枢的脚步声,混着阳平治都功印特有的雷纹震颤,“今日道盟祭典,该用‘三洞科仪’的正统步法吧?”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却掩不住尾音里的紧绷——昨夜在静室,他分明看见苏挽月指尖抚过手札上“鳞甲覆道心”五字时,玉簪险些崩裂。
推开门,晨雾裹着松针气息扑面而来。张承枢青黑色道袍袖口的北斗纹正在自动续绘,显然是方才登阶时踏错了天罡步。苏挽月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雷池练炁,他为救坠崖幼童强行催发五雷符,袖口至今留着焦痕:“祭典步法……按《正一威仪经》,第七阶该用‘禹步斗纲’。”她指尖轻点腰间银香囊,《黄庭经》经文化作光点渗入掌心,“不过……若法器自有感应,或许不必拘泥。”
两人行至观前广场时,三十六名上清弟子正持玉磬列成北斗阵。苏挽月忽然驻足——中央祭台上,阳平治都功印与五帝冠并排放置,前者印纽青龙的瞳孔竟在晨光中缓缓转动,后者簪头五帝冕旒上的珍珠,正逐颗映出张承枢的倒影。
“钟声起!”主祭长老的令符刚触祭坛,九霄观顶的青铜钟突然自鸣。钟声并非寻常清亮,反而带着金属摩擦的沙砾感,像极了手札中记载的“道脉撕裂之音”。张承枢本能地按住法印,却觉掌心传来不属于自己的脉动——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法印时,指尖残留的、近乎妖异的温热。
苏挽月的玉簪“当啷”坠地。她眼睁睁看着五帝冠形簪头分裂成五瓣,每一瓣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第一瓣是张玄凌手持染血法印站在雷池边,第二瓣是自己师父在茅山顶峰焚烧《大洞真经》残卷,第三瓣……第三瓣竟是前日在神裔市见过的血玉髓,上面“玄凌兄亲启”西字正在渗出黑血。
“法器共鸣!”张承枢的喝声混着玉磬碎裂声。他看见三十六名弟子手中的玉磬同时浮现雷纹,那些本该属于天师道的符箓纹路,此刻却带着上清存思术特有的白气光晕。更惊人的是,祭台上的两枚法器正在缓缓靠近,阳平印的青龙尾尖与五帝冠的冕旒流苏,竟如活物般相互缠绕。
苏挽月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师父曾在禁室展示过上代五帝冠。那时簪头完好无缺,冕旒上缀着的是真正的星砂,而非如今这枚仿制品。此刻法器共鸣中,她清晰“看”见存神境里的丹元君心口裂开,露出与张承枢法印相同的雷纹——原来早在百年前,道脉双星的法器便己定下“同生共死”的契约。
“承枢,”她忽然抓住他手腕,指尖在他掌心掐出“徊风混合”的起手式,“用你的雷火引动我的太素白气,就像……就像在戏台巷破劫语时那样。”话未说完,五帝冠突然腾空而起,簪头五瓣化作五方五帝虚影,将张承枢团团围住。
“小心!”张承枢感觉法印正在脱离控制,青龙虚影仰天长啸,竟发出与九婴分魂相同的尖笑。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胡话:“那玉簪……是素雪用自己神裔血祭炼的,她当年……”话未说完便咽了气,此刻法器共鸣中,那些被封存的记忆碎片正疯狂涌来——原来上代双星决裂时,阳平印曾被九婴气息污染,是素雪真人以五帝冠镇压,才保住张玄凌最后一丝道心。
苏挽月的存神境正在崩塌。她看见自己识海里的《大洞真经》残卷自动补全,最后一页绘着的,正是张承枢持印、自己握簪,共同刺入九婴眉心的场景。而更深处的记忆里,师父在授她玉簪时曾含泪低语:“若有一日法器共鸣,便是你替祖师偿还血债之时。”
“不!”她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滴在五帝冠碎片上,“道脉同源,何分彼此!”白气与雷火在她掌心炸开,形成微型星官图——那是前日在流星雨下,两人掌心相贴时曾显化过的雏形。张承枢怔住了,他看见苏挽月发间竟浮出与自己相同的北斗纹,而法印上的青龙,此刻龙首正对着五帝冠的中央方位,如同臣子叩拜君主。
当啷——
阳平印与五帝冠终于相触,却未发出金石之音,反而像冰雪消融般轻柔。三十六面玉磬同时飘起,在半空拼出“道脉永昌”西字,每一笔都由雷火与白气交织而成。苏挽月忽然踉跄着靠在张承枢肩上,她看见法器共鸣处浮出半枚血玉髓,正是那日在戏台巷捡到的、刻着“玄凌兄亲启”的那枚,此刻另一半竟在张承枢法印内侧显现。
“原来……”张承枢声音发颤,“上代双星的法器,本就是同一块星陨石所制。父亲手札里的‘鳞甲覆道心’,其实是指法器被污染后,强行催动会反噬道体……”他望着苏挽月泛白的唇色,突然想起她在静室咳血的模样,原来那些血珠,早在百年前就与法器共鸣定下了契约。
晨雾渐散,广场上的弟子们怔怔望着空中悬浮的法器。苏挽月轻轻拾起五帝冠碎片,发现每一片上都多了道雷纹,像极了张承枢符纸上的笔锋。而张承枢的法印,青龙眼中的血丝己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与苏挽月玉簪相同的、清冷的月白色光晕。
“回去吧。”苏挽月忽然低声说,“道盟卷宗里还有半卷《星官祭炼法》,或许……”她没说完,因为看见张承枢正盯着自己发间,那里,方才法器共鸣时崩裂的簪头,竟在不知不觉中愈合,只是多了道蜿蜒的雷纹,像极了两人在星河畔刻下的血誓。
行至观后竹林时,张承枢忽然停步:“方才法器共鸣时,我……我看见你师父在烧《大洞真经》。”他望着竹叶间漏下的阳光,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的正是这种碎光,“她说‘替祖师偿还血债’,是不是指……”
“别说了。”苏挽月打断他,指尖抚过玉簪新纹,“道脉之事,本就纠缠百年。”她忽然抬头,眸中映着他道袍上未褪的雷火光晕,“但至少现在,法器共鸣了。”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晨钟余韵,在两人心间荡起涟漪——原来当法器鸣响时,震碎的不只是百年前的封印,还有他们各自坚守的、关于“体用”的执念。
竹林深处,某道青鳞身影悄悄退去。他袖中半枚血玉髓正在发烫,上面新浮现的字迹显示着:“双星法器合,九婴喉舌开”。而更令他心惊的是,玉髓中央竟映出苏挽月方才咳血的画面,那些血珠落地时,竟化作了小小的星官印——那是只有天道裂隙处才会生长的、最纯净的道之痕。
晨钟再次响起,这一次清亮透彻,惊起竹梢宿露。张承枢望着苏挽月的背影,发现她月白色道衣上不知何时沾了片雷纹状的竹叶,而自己袖口的北斗纹,此刻竟与她发间玉簪的新纹严丝合缝。法器共鸣的余韵还在体内震荡,他忽然明白,所谓道脉双星,从来不是各自闪耀的孤星,而是必须相互辉映,才能照亮天道裂隙的——共生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