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三日，天师道祖庭的议道殿飘起细雪。张承枢握着染霜的玉笏，望着父亲张玄凌青紫色道袍上的金丝云纹，忽然想起七日前在神裔市见过的血玉髓——那些贩卖禁物的修士，袖口也绣着类似的暗纹。
“此次妖潮北移，与《九婴劫异录》中‘鳞甲现，水官泣’的记载相符。”上清派长老清虚子拂袖展开星图，二十八宿方位上浮动着几团青灰色云炁，“茅山弟子在长江支流观测到‘吞日纹’水痕，应是九婴分魂作祟。”
殿中十二盏玄武灯突然明灭不定，苏挽月垂眸盯着自己膝头的五帝冠形玉簪，忽觉识海深处的《大洞真经》残卷发烫。她悄悄掐了个“瞻星诀”，视线掠过首座的张玄凌时，瞳孔骤然收缩——那位素来以“忠孝楷模”闻名的箓生导师，右手袖口竟在微微颤动，像有活物在衣料下游走。
“玄凌兄对此有何高见？”清虚子的声音带着冰碴。张玄凌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鹤鸣，一只三足金蟾撞破窗纸，口中衔着半片染血的《九婴劫异录》残页。张承枢手中玉笏“当啷”落地，他认得这是三日前自己与苏挽月在藏经阁被焚的那页——上面本该记载九婴“神罚本质”的段落，此刻却显出血肉模糊的字迹：“鳞甲覆体者，昔日封劫人”。
“小心！”苏挽月突然伸手按住张承枢手腕，存神境中，她分明看见张玄凌袖口裂开一线，露出的不是凡人肌肤，而是青黑色鳞甲，每片甲胄之间还渗着金红色血珠，像极了百年前存思境中见过的那位鳞甲修士。
议道殿的青铜香炉“砰”地炸开，香灰在半空聚成“张玄凌”三字。张玄凌猛地站起，宽大的袖摆带起劲风，右腕三寸长的袖口应声撕裂——青灰色鳞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甲缝间缠绕的金色咒纹，正是天师道秘传的“五雷锁妖纹”。
“父亲！”张承枢的声音卡在喉间。他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在雷池练炁后曾让他揉按手腕，当时摸到的分明是滚烫的肌肤，此刻却隔着丈许距离，都能感受到那鳞甲散发出的阴寒之气。
“原来……上代道脉双星的‘决裂’，根本是骗局。”苏挽月喃喃自语，识海深处的残卷突然浮现新画面：百年前的雷池之畔，张玄凌与素雪真人同时将法器刺入对方心口，前者的鳞甲上还沾着后者的神裔血，“他们不是决裂，是……共生？”
清虚子的玉尘尾端亮起雷光：“玄凌，你竟修炼禁术‘鳞甲覆体’！”殿中其他长老纷纷掐诀，十二盏玄武灯瞬间转为血色。张玄凌却岿然不动，破损的袖口垂下，鳞甲在雪光中渐渐透明，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旧伤——每道疤痕都呈剑戟形状，像是被某种法器反复贯穿。
“三十年前的‘九婴初醒’，你们都忘了吗？”张玄凌的声音比落雪更冷，他抬手露出左臂，那里竟有与右腕对称的鳞甲，“当时素雪以神裔血为引，我以天师道禁法承接九婴反噬，这些年……”他忽然看向张承枢，眼中闪过痛楚，“承枢，你以为为何你的阳平治都功印能引动太素白气？那是素雪临终前渡给你的上清神炁。”
苏挽月的玉簪“叮”地坠地。她想起第五十五章在戏台巷捡到的血玉髓，内侧刻着“玄凌兄亲启，吾妻素雪绝笔”——原来这位上清长老竟是张玄凌的道侣，而所谓的“决裂”，不过是为了隐瞒他们共同承接天道反噬的真相。
“所以这些年，你故意让承枢研习‘符心合一’，就是为了让他将来承接你的鳞甲劫？”清虚子的雷光骤然增强，却在触到张玄凌鳞甲时发出蜂鸣，“你可知这违背了‘道脉双星不可同承一劫’的祖训？”
张承枢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在雷雨夜抱着他看符纸化雷：“承枢，符箓灵验与否全在修士德行。”此刻看着父亲腕间的鳞甲，他突然明白为何自己的雷符总带着月白色光晕——那是苏挽月神裔血与父亲天师炁的共鸣。
“长老们难道忘了，九婴本就是天道失衡之相？”苏挽月忽然开口，指尖抚过地上的玉簪，“当年张师伯与素雪师伯以‘鳞甲共生’之法封印九婴分魂，才有了这三十年的太平。”她抬头望向张玄凌，发现他鳞甲下的肌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现在鳞甲碎裂，说明九婴反噬己至，而你们……”她扫过殿中诸位长老，“还在纠结禁术与否？”
殿外突然传来山崩般的巨响，东南方天际腾起青黑色云柱，云纹正是张玄凌鳞甲上的“五雷锁妖纹”。张承枢猛地掏出怀中的阳平治都功印，却见印纽青龙的眼睛竟与父亲鳞甲上的咒纹同步明灭——原来这枚法印，早就与张玄凌的鳞甲劫数相连。
“去神裔市！”苏挽月突然抓住张承枢手腕，她想起第七十三章在神裔市见过的血玉髓交易，那些泰山府君后裔贩卖的禁物，或许正是解开鳞甲之秘的关键，“你父亲的鳞甲，是用‘神罚之鳞’与天师炁融合的，当年素雪师伯的神裔血……”
张玄凌忽然剧烈咳嗽，数片鳞甲剥落，露出下面己经半透明的手腕。他踉跄着抓住张承枢肩膀，鳞甲的阴寒与掌心的余热同时传来：“承枢，若有一日为父……”他看向苏挽月，眼中闪过哀求，“请用你的存思术，让我在清醒时走完最后一程。”
议道殿的铜钟突然自鸣，钟声里夹杂着细微的龙吟。苏挽月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与张玄凌鳞甲相同的咒纹——原来早在第五十五章戏台巷的存神境中，九婴分魂就己在她识海种下印记，只等鳞甲碎裂时，唤醒双星共承劫数的宿命。
雪越下越大，张承枢望着父亲逐渐透明的鳞甲，忽然想起第一卷在祖庭观学符时，父亲总说“科仪之规，乃人神共鉴之信”。此刻这双曾教他画符的手，正被禁术啃噬，而所谓的“信”，从来都不是刻板的规条，而是像父亲这样，用血肉之躯扛下天道反噬的孤勇。
“走。”他反手握住苏挽月冰凉的指尖，阳平治都功印与五帝冠同时亮起，在漫天飞雪中映出两道交叠的光影，“去查神裔市的血玉髓，查《九婴劫异录》被焚的真相——还有，”他看向父亲破碎的袖口，“查清楚，当年的‘决裂’，究竟封了九婴几分魂。”
殿外传来妖兽嘶鸣，东南方云柱中隐约可见九头蛇影。苏挽月忽然想起第七十八章预见的残影——张承枢半脸妖化鳞甲闪现，原来不是未来，而是此刻正在他父亲身上发生的事。她忽然明白，所谓的“情丝入道心”，从来不是单纯的凡心萌动，而是当你看见重要之人承受天道之罚时，宁愿碎了道心，也要陪他一起扛下鳞甲之痛。
铜钟余音未绝，张承枢与苏挽月的身影己消失在议道殿门口。雪地上，张玄凌的鳞甲碎片正渐渐融化，每片甲胄上都映着东南方的妖云——那是九婴在呼唤它的封印者，也是天道在催促新一代双星，接过前辈的鳞甲与血誓，在情丝与道心的裂缝中，踏出属于他们的第三条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