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初刻，泰山北麓的雾霭被符咒烧成琥珀色。张承枢的桃木剑脊蹭过石壁上隐现的“太微”符号，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这是《正一法文》中记载的“神裔结界”触感，混合着松脂与铁锈的气息。
“闭气。”苏挽月忽然拽住他道袍袖口，月白色广袖扫过石壁裂隙，露出半枚嵌在岩缝中的血玉髓。她腰间银香囊轻轻转动，《黄庭经》经文在暮色里泛着微光：“此乃‘酆都引’咒，需以心神丹元君气脉相抗。”
石壁轰然洞开时，腐草味混着铜锈气扑面而来。神裔市的入口悬着九盏人皮灯笼，灯面上用朱砂绘着残缺的“五岳真形图”，每个灯笼下都蜷缩着裹灰袍的守关人，他们腕间系着刻有“神裔”二字的铜铃，铃铛内壁铸着缩小的阴司城门。
“承枢，”苏挽月指尖抚过袖口北斗纹，“你可觉这些守关人……气息与凡人不同？”她望着某个灰袍人露在外面的脚踝——那里爬满蛛网状的青色脉络，末端竟生着细小的鳞片，“像是……神裔与妖类的混血。”
张承枢握紧阳平治都功印，法印纽上青龙突然发出低吟。前方巷道两侧摆满青铜鼎，鼎中燃着紫色火焰，火中浮沉着各色脏器，每走过一个摊位，摊主便会用骨签挑起脏器喊出价格：“新鲜的日游神肝，三百年道行换！”“夜游神脾脏，可炼通幽符！”
“天师道的小郎君，”左侧传来沙哑的呼唤，戴斗笠的摊主掀开青瓷罐，罐中泡着十二颗眼珠，每颗都映着不同的星空，“要不要换只‘窥天瞳’？你腰间的法印缺了‘太微星炁’，用这眼珠补——”
“不必。”张承枢冷着脸转身，却见苏挽月停在斜前方摊位前。那摊主是个瞎眼老妇，膝上摊着沾满血渍的丝帕，帕子上绣着半朵枯萎的曼珠沙华，旁边竹篓里堆着形状各异的血玉髓。
“小娘子生得好灵窍，”老妇突然伸出树皮般的手，抓住苏挽月手腕，“我这血玉髓能照人心肝，你瞧这枚——”她从篓底摸出枚鸽卵大小的玉髓，在紫色火光下，玉髓内部竟流动着暗红色纹路，形如巨日吞天，“三百年前泰山府君斩蛟时落的血，现如今啊……”
“放手！”张承枢雷符己至掌心，却见苏挽月眸中泛起微光——她在存思中看见老妇腕间褪色的红绳，绳上系着半枚五帝钱，正是上清派己故长老素雪真人的遗物。
“您认得素雪真人？”苏挽月声音轻颤，指尖在老妇掌心画出“清”字讳纹。老妇浑身剧震，瞎眼突然渗出血泪，血珠滴在血玉髓上，竟映出尘封的画面：素雪真人跪在血玉髓堆中，对面站着戴青鳞面具的男子，他腕间阳平治都功印的青龙纽上，缠着半截蛇尾。
“鳞甲覆道心……”老妇突然发出咯咯怪笑，竹篓里的血玉髓纷纷浮起，吞日纹连成一片，在地面投出巨大阴影，“九婴要来了，道脉双星要碎了——”
张承枢法印重重拍在摊位上，二十西节气纹路爆起雷光：“说！这些血玉髓从何而来？”紫火被震得冲天而起，照亮老妇颈间的咬痕——那是某种形似龙类的齿印，与三日前他在道盟密档中看到的“九婴分魂咬伤”完全一致。
苏挽月忽然按住他手背，掌心的“静”字讳纹与法印雷光相触，竟绽开月白色光晕。她闭目存思，神府中《大洞真经》残卷自动翻页，浮现出“吞日者，九婴之喉也”的批注。当她再度睁眼时，发现老妇竹篓里的血玉髓都在朝她腰间银香囊蠕动，像是被某种同源力量吸引。
“他们在收集神裔之血，”苏挽月指尖划过一枚血玉髓，上面的吞日纹突然活过来，在她掌心投出微型日蚀，“泰山府君后裔的血，能打开某道封印……”话未说完，整座神裔市突然剧烈震动，人皮灯笼纷纷炸裂，露出灯笼内蜷缩的妖修尸体，每具尸体心口都插着刻有吞日纹的玉简。
“快走！”张承枢揽住苏挽月腰肢，雷符在脚下绽开罡星图。两人刚跃出摊位，地面便裂开缝隙，无数青鳞手臂破土而出，那些守关人的灰袍下探出蛇尾，铜铃里滚出黑色虫群，虫群聚成“杀双星，祭九婴”的狰狞字样。
苏挽月玉簪突然发出清鸣，五帝冠形簪头投射出五帝真容虚影。她强压下识海翻涌的血气，掐出“徊风混合”诀，观想五方白气入体，指尖竟在虫群中开出莲花：“承枢，用神雷护住心脉！这些虫豢养着妖修的嫉妒执念——”
张承枢忽然感觉腰间法印滚烫，印面浮现出从未见过的纹路。他本能地咬破指尖，在苏挽月后背画出“护心符”，鲜血与雷光相触，竟在她周身结成透明甲胄，甲胄纹路与血玉髓上的吞日纹隐隐呼应。
“看上面！”苏挽月惊呼。神裔市穹顶不知何时裂开，月光中悬着九具巨大尸身，每具尸身都长着九个头颅，正是上古凶兽九婴的形态。而在尸身中央，悬浮着一枚血玉髓，里面封印着张承枢父亲张玄凌的面容——他的半边脸己覆满鳞甲，腕间法印的青龙纽彻底变成了蛇尾。
“这是……幻阵？”张承枢声音发颤，雷法在掌心明明灭灭。苏挽月忽然抓住他手腕，将自己的神府与他相连，两人识海中同时浮现出素雪真人的临终记忆：“玄凌兄，吞日阵成之日，便是九婴借体还魂之时……血玉髓里藏着道脉双星的劫数……”
老妇的笑声从西面八方涌来：“道脉双星，一者需以神裔血祭，一者需以鳞甲覆心，九婴才能从天道裂隙中归来——”话音未落，苏挽月腰间银香囊突然炸开，《黄庭经》残页飘向血玉髓，残页空白处竟显露出新的字迹：“苏挽月，神裔之血，九婴之钥”。
张承枢猛地将苏挽月护在身后，桃木剑划出半圆雷墙。他看见苏挽月发间玉簪己碎成两半，露出里面藏着的半枚血玉髓——那是他们在戏台巷捡到的、刻着“玄凌兄亲启”的禁物。此刻，两枚血玉髓在空中相吸，吞日纹合为一体，竟在苏挽月眉心映出九婴头颅的虚影。
“闭眼！”张承枢怒吼，雷符化作万千流萤扑向穹顶幻阵。苏挽月却在此时睁眼，眸中倒映着他染血的眉眼，忽然想起三日前他用科仪格式写的情书，末尾那句“符心合一，方证大道”此刻竟像雷火般灼心。她伸手握住他握剑的手，将自己的神血渡入他脉中：“一起破阵。”
两人法器同时共鸣，阳平治都功印与五帝簪碎片在空中拼出完整的北斗罡星图。血玉髓中的吞日象突然逆转，化作“星耀九天”之象，九婴幻阵在星光中崩解，露出神裔市真正的出口——那里站着个戴斗笠的灰袍人，他转身时，张承枢瞥见其袖口露出的青色鳞片，与戏台上那戏子的鳞甲一模一样。
“玄机子？”苏挽月失声。灰袍人顿了顿，斗笠边缘滴下黑血，在地面写成“九婴非妖，乃天道之疽”八字，便化作青烟消散。张承枢弯腰捡起老妇遗落的血玉髓，发现内侧新刻了行小字：“下月十五，酆都鬼市，血玉髓集会”。
走出神裔市时，泰山北麓的雾霭己染成血色。苏挽月望着掌心残留的吞日纹，忽然想起《大洞真经》里的“身神百念”之说——原来最可怕的劫数，不是九婴的利爪，而是当她望着张承枢的眼睛时，分明看见自己神府中的血玉髓，正在悄悄长成他法印上的鳞纹。
“下月十五，我们去酆都。”张承枢将破碎的玉簪收入符袋，指尖无意识地着苏挽月方才渡血的位置，那里还留着淡淡的月白色光晕，“不管那血玉髓集会有什么阴谋，我——”他忽然顿住，耳尖微微发红，“我不会让你涉险。”
苏挽月低头看着自己腕间，不知何时竟多了道淡红色纹路，形状恰似张承枢符纸上的雷纹。她轻抚银香囊，里面《黄庭经》残页沙沙作响，新的批注正在浮现：“情丝若作道心引，何惧九婴吞日来”。远处传来夜枭长鸣，她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血玉髓碎屑，指尖在他道袍上留下淡淡血痕，像朵初开的桃花。
神裔市的石门在身后缓缓闭合，最后一眼望去，那些摊位上的血玉髓都己变成普通石头，唯有老妇的竹篓里，还躺着枚泛着微光的玉髓，上面的吞日象竟变成了双星共掌雷月的图案。张承枢握紧法印，发现印纽青龙的眼睛里，竟映着苏挽月此刻的眉眼——清冷如月华，却又燃着道心之火。
“走吧，”苏挽月轻声说，“该去道盟查泰山府君的神裔谱系了。”她转身时，道袍下摆扫过地面，方才两人联手布下的罡星图竟未消散，反而融入泥土，长出株闪着雷光的兰草——那是只有在道心相通时才会出现的“符心兰”。
夜色漫过泰山，某个暗角里，灰袍人摘下斗笠，露出半张覆着青鳞的脸。他望着掌心的血玉髓，上面双星图案正在逐渐分裂，裂痕处渗出黑血，凝成“情丝即劫数”五字。他低笑一声，将玉髓收入怀中，鳞片下的心脏跳动如擂鼓——那是属于九婴分魂的悸动，亦是道脉双星命盘上，即将绽开的血色莲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