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刻，神裔市的青石板缝里渗出幽蓝磷火，像极了三日前苏挽月识海中崩裂的五帝冠。张承枢的道袍下摆扫过腐木与血腥气混合的积水，腰间阳平治都功印突然发烫——前方巷道尽头，七盏青铜灯悬在朱漆门上，灯油里浸泡着半枚血玉髓，正是三日前戏台巷碎玉的另一半。
"承枢，"苏挽月的指尖轻轻拽住他袖角，月白色广袖拂过墙面斑驳的符纹，"这黑市用的是泰山府君祭魂阵，每块砖都渗着生魂血。"她的银香囊泛起冷光，《黄庭经》经文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你瞧这灯笼形制，是前朝方士炼尸时用的'引魄灯'。"
门"吱呀"一声自行敞开，腐木味中混着一丝熟悉的沉水香。张承枢瞳孔骤缩——这是父亲书房里常燃的香灰气息。跨过高高的门槛，只见黑市内悬着数百个羊皮袋，每个袋子都用细铁链吊着，里面隐约可见鳞片、指骨，还有凝固的血块上粘着道袍残片。
"天师道的小郎君，"沙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张承枢抬头，看见横梁上倒挂着个身披黑雾的女子，脚踝缠着的不是红绳，而是活人脊椎磨成的骨链，"来换血玉髓？还是想买你父亲当年斩下的半片鳞甲？"
苏挽月猛地按住腰间五帝簪，识海中突然闪过前日在静室观想时的画面：张承枢半张脸覆着青鳞，指尖滴下的血珠在《九婴劫异录》残页上晕开，竟与这黑市地面的符文一模一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会知道......"
"嘘——"女子指尖弹出几点幽蓝火焰，照亮角落的青铜鼎，鼎中浮着颗跳动的心脏，"神裔市的规矩，只问价，不寻根。"火焰舔过墙面，露出用精血写的价目表："上清派神裔血，三千年朱果三枚；天师道雷纹骨，阴年阴月童男魂七具......"
张承枢的桃木剑"嗡"地出鞘，二十西节气纹路爆起雷光。他看见某个羊皮袋里露出半片道袍，袖口绣着北斗罡星纹——正是三个月前在渝州失踪的同门师弟遗物。剑柄在掌心磨出红痕，他想起父亲教导的"以戒立心"，却又看见另一个袋子里装着苏挽月同款的五帝冠残片，冠角缺齿处凝着黑血。
"这些......都是道盟修士的遗物？"苏挽月的声音像被冰水浸过，她认出某块鳞片上的上清云纹，那是去年下山除妖的三师兄的贴身法器。银香囊剧烈震颤，《黄庭经》经文化作白气裹住她指尖，却止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恶心——原来他们拼命守护的世人，竟在暗中将修士的血肉磨成商品。
"小娘子聪明，"女子咯咯笑起来，黑雾中露出半张腐烂的脸，"就说那上代双星吧，天师道的张玄凌，鳞甲卖了三百年，颗颗值千金......"话未说完，张承枢的掌心雷己轰在她面门！
"住口！"雷光劈开黑雾的刹那，张承枢看见女子颈间挂着的吊坠——那是枚刻着"玄"字的玉牌，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半块严丝合缝。雷火在他掌心跳动，本该念出的"五雷号令"诀却梗在喉间，眼前闪过父亲鬓角的白发，还有苏挽月那日在戏台巷拾起碎玉时，眼底泛起的星芒。
黑市突然震动，数百个羊皮袋同时爆裂，血肉横飞中，张承枢看见无数冤魂从血泊中爬出，他们穿着天师道与上清派的道袍，指尖都指着他腰间的法印。某道熟悉的声音在怨灵中响起："承枢，你父亲的鳞甲......是被道盟长老剜去的......"
"不！"张承枢怒吼着挥出第二道雷法，这次却失控地轰向地面！整座黑市的符文阵被雷光震得粉碎，青铜灯纷纷炸裂，滚烫的灯油溅在他手背上，却比不上心口的灼痛——他看见父亲被绑在雷池边的幻象，长老们手中的匕首正剜向父亲后腰，而围观的人群里，竟有今日在道盟议事时笑眯眯递茶的清虚子！
"承枢！"苏挽月的白气及时裹住他手腕，她看见张承枢眼底泛起的青鳞纹路，与戏台上九婴分魂的鳞片如出一辙。银香囊突然炸开，《黄庭经》经文化作锁链缠住他失控的手臂，"用存思术！观想你的'五气朝元'根基！"
但张承枢此刻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般震得耳膜发疼。他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握着他的手画第一张驱邪符，掌心传来的温度；想起三日前苏挽月用指尖血激活陶祖批注时，眼尾红痣颤动的模样；想起方才黑市女子提到"鳞甲"时，空气中飘过的沉水香——那香灰里，是否混着父亲的血？
第三道雷法毫无征兆地爆开，这次竟将整座黑市的穹顶轰出个大洞！月光混着雷光劈在中央的青铜鼎上，鼎中心脏突然发出尖啸，化作血雾冲向张承枢面门。千钧一发之际，苏挽月猛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血雾擦过肩头，月白色道衣顿时绽开道血口。
"挽月！"张承枢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他看见苏挽月发间玉簪脱落，五帝冠缺角处渗出的银光，竟与他掌心跳动的雷光融为一体。雷法在掌心收缩又膨胀，像有活物在啃噬他的道心，而远处，黑市的真正主人——那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正隔着炸开的墙洞，将半块血玉髓收入袖中。
"够了。"苏挽月按住他手腕，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静"字讳纹，这次却混入了她的神裔血。张承枢忽然看见两人的法器在识海中共鸣，阳平印与五帝簪化作日月，照亮黑市深处的暗格——那里摆着个檀木盒，盒中放着半片鳞甲，鳞片缝隙里嵌着道盟长老的袖扣。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是道盟的巡察队。苏挽月捡起玉簪，发现簪头五帝冠的缺角竟在雷光中补全了些许，露出的纹路像是某种上古星图。张承枢望着掌心焦黑的雷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雷法无眼，易伤本心，唯有至纯之念可御之。"可他此刻的念头，为何如此浑浊？
"我们该走了。"苏挽月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她指着黑市后墙新出现的裂缝，那里隐约可见"太微阁"三个字的残迹，"方才那灰衣人......是道盟藏书阁的玄机子长老。"
张承枢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玄机子，那个总在道盟会议上打盹的老好人，竟与黑市有关？他低头看着苏挽月肩头的伤口，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竟化作小小的符箓兰——那是第七十二章里她在识海培育的灵草。原来情丝与道心，早己在不知不觉中纠缠成网。
离开黑市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苏挽月忽然驻足，望着东方渐亮的天幕："你觉不觉得，今日的星位......像被人挪动过？"张承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北斗七星的"摇光"星竟偏移了三寸，恰好与他掌心雷纹的形状吻合。
袖中法印突然传来震动，张承枢掏出符纸，发现是阿青传来的急讯："师父，渝州有人用禁术炼制'情丝核'，百姓皆成傀儡......"他攥紧符纸，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来黑市之乱不过是冰山一角，九婴的触须早己缠上人间，而他的道心，却在愤怒与愧疚中摇摇欲坠。
"明日道盟议会上，"苏挽月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血玉髓碎屑，"我陪你一起查。"她的指尖 lingering（停留）在他道袍上，那里有方才雷光劈出的焦痕，形状竟像极了戏台上九婴分魂的鳞甲。
张承枢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想起第五十五章戏台巷的劫语："雷火焚心心成烬，月华照骨骨生鳞"。原来从情丝初萌那日起，他们的道心便己踏上一条没有回头的路——只是此刻，他忽然害怕的不是成魔，而是在揭开真相的那一刻，不得不面对的，关于父亲、关于道盟、关于自己血脉的残酷事实。
晨钟从远处道观传来，惊起一群寒鸦。张承枢摸向腰间法印，却发现印纽青龙的眼睛里，竟凝着一滴未干的血珠。苏挽月的银香囊在晨风里轻晃，传出细碎的《黄庭经》吟诵声，却盖不住他胸腔里，那越来越清晰的、如九婴啼鸣般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