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城的晨雾裹着铁锈味。张承枢踏过断壁残垣，靴底碾过凝结的血痂，忽然听见墙缝里传来孩童呜咽。他转身时，桃木剑穗扫落半块焦黑的符纸——正是三日前阿青尝试绘制的止血符残片。
“承枢，”苏挽月的月白衣襟染着灰，她抬手按住眉心，银香囊里的《黄庭经》残页微微发烫，“东南方三百步，有七十二道凡念纠缠如乱麻……”话音未落，街角突然冲出十几个百姓，他们双目翻白，指甲缝里嵌着泥土，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嗬嗬声。
张承枢手腕翻转，五雷符拍在 （最近的）壮汉肩头，雷光闪过却如泥牛入海。他这才看清，那些人后颈都贴着半片鱼鳞状咒符，青灰色纹路正顺着脊椎向心口蔓延：“是嫉恨咒的变种！”
苏挽月忽然踉跄半步，识海深处的“肺神皓华”象染上了灰斑。她想起昨夜在道盟密档里看到的记载：上古妖邪能以“情丝核”种入凡人心窍，吞噬七情六欲为食。眼前这些百姓，分明是被妖物用嫉妒、嗔恨等负面情绪豢养的“活容器”。
“闭气！”她指尖掐出“通神诀”，银香囊突然爆开万点金光，“它们在用凡人的妄念织网！”话音未落，那些百姓忽然同步转身，齐齐望向城西城隍庙方向，喉间吐出同一道沙哑女声：“道脉双星，血祭九婴——”
张承枢的阳平治都功印剧烈震颤，印纽青龙双目骤睁，竟与记忆中戏台上那半具鳞甲躯体的眼瞳一模一样。他猛地挥剑斩向地面，二十西节气纹路在青砖上拓出雷纹结界，却见苏挽月己闭目盘坐，发间玉簪升起缕缕白气。
“存思三景，洞彻内外……”她的声音轻如蚊讷，却字字清晰，“五方五帝，各守其宫——”识海深处，《大洞真经》残卷自动展开，苏挽月观想的“东方青帝”手持青圭，踏过满是裂痕的心田，所过之处，灰败的禾苗竟抽出新芽。
第一个苏醒的是位老妪。她盯着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忽然抱住头大哭：“我……我昨日还在给孙女编花环，怎么就……”话未说完，她后颈的鳞纹突然蜷曲如蛇，老妪瞳孔再次翻白，指甲瞬间长逾三寸。
“执念太深，妖核扎根己深！”张承枢的雷符在掌心爆成齑粉，他忽然想起苏挽月曾说“心主神，肝主魂”，猛地扯断腰间符袋，取出七十二张“安神符”——每张符上都用蝇头小楷写着《度人经》片段，正是苏挽月上月亲手抄录。
苏挽月的神念化作千万丝白气，渗入百姓眉心。在某个少年的记忆里，她看见一座燃烧的草屋，母亲将他推进地窖前，往他怀里塞了块桂花糖；在盲眼琴师的识海，她摸到断弦琴上刻着的“莫失莫忘”，那是他与妻子的定情之物；而在最深处，所有记忆的交汇处，她看见一枚跳动的青鳞核，内核里竟映着张承枢半脸妖化的残影。
“不……”她指尖渗出鲜血，在虚空中画出“破”字讳纹，“这些执念……为何都与双星劫有关？”白气突然转为赤红，苏挽月猛地睁眼，发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多出道伤口，鲜血正顺着指缝滴在地面雷纹上，与张承枢的符炁融为一体。
“苏仙子！”张承枢惊觉她唇角溢血，正要上前，却见那些百姓忽然抱头跪倒，后颈鳞纹纷纷剥落，化作青虫般的光屑。老妪颤抖着捧起地上的桂花糖纸，泪水滴在糖纸上晕开小团水渍；盲眼琴师摸索着捡起断弦，指尖竟触到弦上未干的血痕——那是他妻子临终前刻下的求救讯号。
“是……是妖物用我们的恨意在酿毒……”少年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它让我看见道士杀了我爹，让李大叔以为邻居偷了他的粮……”他忽然抬头望向张承枢，目光里既有恐惧又有愧疚，“可你们明明在救我们……”
苏挽月站起身，月白衣袖沾满尘土，却掩不住眸中悲悯。她轻轻按住少年头顶，观想“心神灵童”之象，少年眉间的黑气渐渐消散：“妖邪以七情为饵，可人心终有光明处。”她转头望向张承枢，发现他正用符纸为受伤百姓包扎，雷纹在绷带边缘若隐若现，像极了昨夜她存神境中看见的北斗。
城隍庙方向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青鳞核的残片在空中聚成血字：“存神照破众生相，情丝难解九婴劫”。张承枢握紧法印，发现印面不知何时多出道裂纹，形如九婴展翅。苏挽月则注意到，苏醒的百姓们掌心都浮现出淡金色纹路，与道盟卷宗里记载的“星官临凡纹”别无二致。
“他们被种下了道缘印记。”她指尖拂过老妪掌心，金纹随呼吸明灭，“像是……某种筛选。”张承枢闻言猛地抬头，与她对视的瞬间，两人同时想起第69章残页中“九婴原是天道喉”的记载——难道这些凡人，竟是天道为应对九婴劫而预备的“棋子”？
暮色漫过渝州城，百姓们互相搀扶着走向临时搭建的医棚。盲眼琴师忽然在断弦琴上弹出个清亮的音符，惊起檐角几只寒鸦。苏挽月望着他们的背影，忽觉识海中的“五脏神”前所未有的清晰，尤其是“心神丹元君”，竟隐隐透出张承枢剑眉星目的轮廓。
“明日去查《度人经》里的‘普度品’吧。”张承枢递来块干净的绢帕，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掌心伤口，“或许能找到化解妖核的法子。”苏挽月接过帕子，发现上面绣着北斗罡星纹，针脚细密如符箓纹路——分明是他亲手所绣。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声里混着孩童的笑闹。苏挽月低头看着掌心金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茅山苦斋，师父曾说“存神者需见众生”，当时她只当是内修口诀，如今才明白，这“见众生”原是要连他们的贪嗔痴爱一起照见。而更让她心悸的是，当她观想五帝时，心底竟生出荒唐念头：若张承枢站在五帝身侧，这存神境或许会更圆满。
“走吧。”张承枢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指指城东尚未熄灭的妖火，“去看看阿青的止血符在实战中还有哪些不足。”两人并肩走向火光，苏挽月发间玉簪突然轻鸣，与张承枢腰间法印遥相呼应。暗处，某道青鳞身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袖中残卷新添字迹：“双星照破众生相，却忘自身在局中”。
夜风卷起废墟上的符纸，苏挽月看着那些在火光中飞舞的黄纸，忽然想起戏台上的金粉劫语。原来这人间最锋利的符，从来不是朱砂所绘，而是凡人心中斩不断的情丝——而她与张承枢，早己在这情丝织就的大网中，既是执网人，亦是网中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