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平治都功印的碎片在雷雨中迸溅成齑粉时,张承枢听见自己左胸传来细微的裂响。那是与法器共振的本命心炁在崩散,掌心的雷纹胎记此刻正泛着青紫色的淤痕,像被抽干了所有光泽的死水。他仰头望着翻涌的妖云,喉间尝到铁锈味 —— 九婴本源之音带来的识海震荡尚未平息,十万山民的哭号己从身后逼来。
"承枢哥哥!" 阿青的声音混着泥腥味传来,这个曾经在龙虎山厨房帮工的少年,此刻正举着半张残破的驱邪符,护着三个躲在巨石后的老妇。他袖口的北斗纹己被血浸透,却仍在试图用张承枢亲授的手法掐出震卦诀。这幕场景突然刺破混沌的神识,让张承枢想起十年前在霍乱疫区,自己也是这样举着符纸站在病榻前,父亲握着他的手在黄表纸上落下第一笔雷纹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道者,当以身为桥。" 他喃喃自语,指尖划过腰间空无一物的印囊。法器既毁,便只剩最本源的 "符心合一"—— 天师道秘传中,唯有德行圆满之辈,方能以血肉为墨、骨血为纸,将自身化作活的符箓。父亲曾在他十六岁时说过,"此等禁术需承天地之罚,非至危至急不可用",此刻妖云己压至百丈高空,山脚下的村落传来木梁断裂的巨响。
第一滴鲜血落在焦土上时,地面发出蜂鸣般的震颤。张承枢咬破舌尖,以指为笔,在胸前划出第一个 "临" 字讳令。剧痛顺着手臂炸开,却让识海前所未有的清明 —— 他看见自己的炁血如银线般蔓延,在每一道符纹中注入本命真火。那些曾在《正一法文》中晦涩的字句,此刻都化作指尖的灼痛,化作 "五雷符" 的天罡威德,化作 "驱瘟符" 的生之气息。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他踏着重明鸟步,在泥泞中勾勒出第一道弧线。每一步落下,靴底都绽开细小的血花,那些被妖邪浊气污染的土地,竟在血珠触及的瞬间泛出青绿。苏挽月曾说 "内修之炁是符箓根基",此刻他终于明白,当法力枯竭时,唯有与百姓共生的愿力,才是最强大的 "符胆"。
妖潮来得比预想中更猛。青面獠牙的山精踏着腐叶扑来,爪子上凝结的毒雾竟能腐蚀石面。张承枢刚画完东南巽位的符眼,左侧脖颈便被划开一道血口。他不躲不闪,任由鲜血溅在未完成的符纹上,反而大喝一声:"雷部诸神,借法!" 存神境中,五方雷帝的虚影首次与他的识海完全重合,那些曾需要掐诀才能催动的雷炁,此刻如臂使指般涌入手掌。
"轰 ——"
第一道掌心雷炸开在妖群中央,却也让张承枢踉跄着跪倒。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五气正在失衡,肝木之炁因过度催动雷法而灼烧着肺金,可远处阿青的呼救声仍在继续。抬头望去,整片山谷己被血线勾勒的符纹覆盖了大半,那些银亮的线条在雨中明明灭灭,像极了当年在龙虎山观星台看见的银河。
"弟子张承枢,今日以身为符,以血为印,恳请天地共鉴!"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却比任何科仪咒语都要清晰。当最后一道 "敕令" 符讳落在正北坎位时,整个大地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动。百米高的妖云竟在符阵成型的瞬间被生生切开,露出其后湛蓝的天空。
山民们的惊呼声中,张承枢看见自己的血线正在空中凝结成透明的光墙。那些被妖邪吞噬的草木在光墙掠过的瞬间重新抽枝,就连受伤的阿青,伤口也在微光中迅速结痂。他想笑,却咳出大口鲜血 —— 符阵虽成,可本命心炁己损耗七成,更严重的是,每一道符纹都在反噬他的经脉,像有无数小蛇在血管里游走。
"承枢!"
苏挽月的声音从云端传来,带着罕见的颤音。张承枢抬头,看见她月白色的道衣己被妖血染成灰褐,发间的五帝冠只剩半支,却仍在竭力以存思之术稳固符阵的上空。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他忽然想起在静室初见时,她闭目观想身神的模样,那时他总觉得这上清仙子太过清冷,此刻却在她眼中看见从未有过的灼热。
"撑住......" 苏挽月指尖点向眉心,竟强行将自己观想的 "太一救苦天尊" 神象分魂注入符阵,"这是...... 天师道的护民长墙阵...... 你竟用了......"
"用了凡人的血。" 张承枢打断她,看着远处逐渐退去的妖潮,忽然发现光墙边缘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 是那些曾被他救治过的百姓,此刻正举着简陋的符纸,面朝符阵方向跪拜。他们掌心的雷纹虽歪歪扭扭,却与他的血符产生着微弱的共鸣,"原来...... 所谓 ' 人神共鉴 ',从来不是科仪的规范,而是人心的信力。"
话音未落,他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苏挽月慌忙扶住他,触到他后背时,发现道袍下的皮肤己布满血色符纹,那些曾绣在袖口的北斗罡星,此刻竟真的 "长" 在了血肉之上。更令她心惊的是,张承枢的左眼瞳仁中,正流转着细密的雷纹,像极了符阵启动时的模样。
"别担心......" 张承枢扯出笑容,指尖划过苏挽月染血的发梢,"你看,我们的符阵...... 连月光都能拦住。" 他指的是天边漏下的月光,此刻正沿着光墙流淌,在两人交叠的掌心跳动成星芒。这是双星法器共鸣之外,第一次以血肉为媒介的 "道脉合流",那些曾被视为禁忌的 "体用之争",此刻都化作护民长墙上的一道微光。
山风掠过山谷,带来远处村落的欢呼声。张承枢靠在苏挽月肩上,听见她轻声念诵《大洞真经》中的句子,却不是往常的存神之术,而是从未听过的护道经咒。他知道,这道用血肉绘就的符阵,终将成为他道心的烙印,就像掌心的雷纹,从此与百姓的生死悲欢,再也无法分割。
"下一次......" 他闭眼前最后看见的,是阿青带着村民向符阵跑来的身影,那些曾被他视为 "外务" 的人间疾苦,此刻却成了道心最坚实的根基,"该教你画护民符了...... 用你的存思,我的血......"
雨声渐歇,光墙之上,血色符纹正慢慢融入天际的霞光。这道由凡人之躯撑起的防线,终将在明日的朝阳中化作春泥,却会永远刻在十万山民的记忆里 —— 那是天师道弟子张承枢,用血肉写下的,最动人的 "急急如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