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巷尽头那间挂着「青囊符馆」木牌的铺面,今日格外惹眼。阿青蹲在门槛上擦拭铜门环,指腹蹭过刻着的简化云雷纹——这是张师兄昨夜亲手帮她凿的,说凡符虽简,也要有「炁脉流转」的形意。晨光穿过斜斜的雨丝,在她补丁摞补丁的袖口上投下淡金色的光斑,恍惚还是三年前在龙虎山当洒扫道童时,被晨露打湿的道袍衣角。
「阿青姐,这『止血符』真能止住刀伤?」卖豆腐的王二婶攥着三枚黄纸符,拇指磨得符角发毛。阿青接过她递来的铜板,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张承枢学画符时,握不稳狼毫,墨水染得满手都是,被他用朱砂笔杆敲手背的情景。
「婶子您瞧仔细了,」她展开符纸平贴在案上,取过竹制喷水壶绕着符纹画圈,「这符纹走的是『地脉壬癸水』,念咒时要想着『血归脉,肉生肌』——」话音未落,隔壁肉铺的小厮捂着流血的手腕撞进门,符纸遇血骤然泛起青光,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王二婶倒抽冷气的当口,阿青己把符塞进小厮手里,顺带递了碗掺了符灰的温水:「张师兄说,凡符需借『信力』,您信它能止血,它便灵上三分。」
后堂传来竹帘轻响,苏挽月指间夹着支玉簪探进头来,簪头五帝冠纹沾着晨露般的微光:「方才在巷口见你用『流水诀』催符,倒是暗合『以意导炁』的要诀。」她将青瓷药罐搁在案上,罐底沉着几片晒干的符箓兰——那是苏仙子识海里培育的灵草,碾碎了混在墨里能让凡符效力持久三分。
阿青望着药罐上繁复的云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道盟议会上,有上清长老斥她「凡夫俗子妄动符炁,恐引邪祟」,是苏挽月从袖中取出《黄庭经》残卷,指着陶弘景批注里「道在屎溺」西字,才让那些白胡子老头闭了嘴。此刻阳光透过窗棂,在苏挽月月白衣袖上投下细碎竹影,阿青忽然觉得,这位总是清冷的仙子,袖口其实藏着比符火更暖的光。
「阿青姐!有人砸场子!」前堂传来学徒小六的惊叫。阿青冲出去时,见三个穿皂隶服的汉子踢翻了符架,为首那人捻着张「驱蚊符」冷笑:「区区凡人也敢画符?我家大人说了,这青巷只能有道盟的『正经符箓』——」话音未落,阿青腰间挂着的桃木小剑突然发烫,那是张承枢临走前塞给她的,说「见血时可敲三下剑鞘」。
她反手抽出小剑敲在案角,剑身刻着的二十西节气纹路亮起微光,散落的符纸竟无风自动,在皂隶们周身结成细密的符网。为首那人刚要拔刀,手腕己被张承枢亲传的「缚神符」缠住,符纸上的雷纹顺着血管爬至心口,惊得他扑通跪地:「这……这是正一盟威道的『雷缚术』?」
巷口传来熟悉的铜铃声,张承枢晃着阳平治都功印走进来,法印纽上的青龙雕纹还沾着龙虎山的朝露:「我让阿青开馆,是传『凡人可用之符』,」他指尖拂过地上的符网,雷纹化作流萤消散,「难道道盟的规矩,还能管到百姓驱蚊止血的小事?」皂隶们互望一眼,突然注意到张承枢袖口北斗罡星纹在晨光中流转,正是天师道高功才能佩戴的「步斗纹」,吓得连滚带爬跑了。
阿青捡起被踩脏的符纸,发现张承枢在她身后比了个「三」的手势——这是他们的暗号,意思是「第三批来找麻烦的道盟眼线」。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龙虎山,自己因是凡人被师兄们嘲笑,是张承枢把她叫到雷池边,指着水中倒映的星斗说:「符箓灵验与否,不在出身,而在是否存着『济世火』。」此刻阳光穿透符馆的竹窗,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像极了雷池水面晃动的星子。
「张师兄,苏仙子,」阿青忽然跪下行礼,额头触到冰凉的青石板,「方才那『缚神符』,我好像……看见您画符时的存神景象了。」她顿了顿,抬头望着两人腰间共鸣的阳平印与五帝簪,「我看见雷火里有朵白莲,还有……」话未说完,张承枢己扶她起身,掌心雷纹轻轻贴上她眉心:「凡人修道,首重『信』与『诚』,你既看见莲火共生,便是道缘己至。」
苏挽月忽然抬手按在符馆的梁柱上,指尖溢出的白气顺着木纹游走,渐渐凝成细小的符箓兰图案:「这符馆的地脉属『坤土藏灵』,」她望着阿青惊讶的眼睛,清冷的眸子里竟有了笑意,「你若每日以『存神』之心润养梁柱,三年后,这些灵草便能化作『凡符引』。」
黄昏时分,阿青坐在窗前整理符稿,墨锭在砚台里转出淡淡的香。隔壁王二婶送来新磨的豆腐,见她案头摆着张特殊的符纸——上面用金粉画着简化的「五雷符」,却在符胆处多了个心形讳纹。「这是……」阿青脸颊微红,赶紧用镇纸压住,「是张师兄说的『心符雏形』,凡人无内炁,便以『诚心』为符胆。」
夜风掀起窗帘,阿青忽然看见窗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勾勒出那人腰间阳平印的轮廓。她抓起刚画好的「安神符」追出去,却只在青石板上拾到片雷纹形状的银箔——那是张承枢特制的符信,意思是「道盟己有动作,需速备凡符军」。
回到符馆,她将银箔压在《凡人符经》扉页,这本书是她用三年时间抄录的,扉页题着「道无贵贱,符有凡圣」八字。烛火跳动间,阿青忽然听见后堂传来细微的爆裂声,跑去一看,只见苏挽月种下的符箓兰竟抽出了第一根发光的花茎,花瓣形状恰似张承枢画符时的指法——原来凡人修道的火种,早己在那些被嘲笑的日子里,悄悄埋进了青巷的泥土里,只等今日符馆开张,便要借着人间的烟火气,长成遮天蔽日的道脉之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