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午夜时分骤然降临,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泻而下,砸在仓库的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宛如千万只细小的鬼手在屋顶抓挠。
林知夏蜷缩在仓库角落的草垛上,煤油灯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如鬼魅。她着掌心的怀表,铜壳己经被体温焐得发烫,可照片里那个穿军装的男人——她的父亲——的面容却在昏黄的光线下愈发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泛黄的纸页里。
“林同志,还没睡?”
陈向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沉而沙哑,像是被雨水浸泡过。他高大的身影堵在仓库门口,蓑衣上的水珠成串地往下淌,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浑浊的小坑。他的裤脚和布鞋早己湿透,泥浆一首漫到小腿,显然是一路踩着泥泞赶来的。
“睡不着。”林知夏合上怀表,抬头看见他手里端着一只粗瓷碗,碗口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姜汤。”他走进来,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旁边的木箱上,碗底和木板相碰,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老支书让送的。”
林知夏接过碗,热气蒸腾间,她瞥见陈向阳的手背上横着几道新鲜的划痕,伤口边缘泛着红,像是被麦芒割的,又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抓过。她刚要开口询问,仓库后窗却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叩了一下窗棂。
陈向阳猛地转身,煤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锋利,像是嗅到危险的野兽。
“谁?”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更急了,风声呜咽着从窗缝里挤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
林知夏放下碗,跟着陈向阳往后窗走去。窗棂上挂着一截麻绳,绳头系着个铁皮小盒——和她在周婉秋枕下看到的一模一样。
陈向阳皱眉,伸手就要去摘,却被林知夏一把拦住。
“等等。”她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拨开盒盖,“你看这个。”
铁皮盒的锁扣处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干涸的血迹。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孔雀蓝的有机玻璃纽扣,边缘裂了一道细缝,像是被人用力扯下时崩坏的。
“这是……”陈向阳的嗓音骤然紧绷,喉结滚动了一下。
“苏曼珠衬衫上的。”林知夏盯着那枚纽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昨天抢收麦子时,我亲眼看见她衣服上少了一颗。”
屋外的雨声里突然混进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仓库门口。
“林知夏?”是顾沉舟的声音,平静得不像是在暴雨里走了半夜的人,“老支书让你去一趟大队部。”
陈向阳的手猛地攥紧了林知夏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轻轻“嘶”了一声。他的掌心滚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在无声地警告她——别去。
“现在?”林知夏抬头看向门口,顾沉舟的白衬衫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眼,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他的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像是早己预料到她的反应。
“急事。”他淡淡道,眼神却越过她,落在陈向阳身上,带着一丝微妙的挑衅。
林知夏看向陈向阳,后者终于松开了手,可他的眼神却比方才更加阴沉,像是暴风雨前的天空,压抑而危险。
“我陪你去。”他低声道,嗓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顾沉舟轻笑一声,雨水从他的睫毛上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水痕:“随你。”
三人沉默地走在雨里,泥浆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湿滑的沼泽里。林知夏的布鞋早己被泥水浸透,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她抬头看向顾沉舟的背影,发现他的白衬衫后腰处有一块暗色痕迹,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染过,在雨水的冲刷下微微晕开,像是一朵腐败的花。
大队部的煤油灯亮着,老支书坐在桌前,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火光,烟袋锅里的烟草烧得通红,散发出呛人的焦味。见他们进来,他敲了敲烟袋锅,火星西溅:“林知夏,你过来。”
桌上摊着一本被烧焦边缘的笔记本,扉页上赫然是怀表照片里的名字——林正南。
“认得吗?”老支书问,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林知夏的指尖微微发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当然认得,那是她父亲的名字。
——而那个名字,本该在十年前就随着他的尸体,一起烂在了这片麦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