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小六子求见。”
话音刚落，苏妧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正对着铜镜，余光瞥见小六子弯腰走进殿内，那眼睛不自觉地往她脚边瞟去。
她心里一紧，匆忙盖被子时，脚踝上的伤还是露了半寸。
“陛下最近老说胡话。”小六子端着鎏金托盘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茶盏与盘底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昨儿在御花园，您说‘星灯有主’，今儿又把司天监星图撕了……”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脑袋重重撞在金砖上，“奴才斗胆问，您还是原来那个陛下吗？”
苏妧瞬间屏住呼吸，昨夜萧承煜的叮嘱在耳边响起：“小六子跟了朕十年，最会看脸色。”
此刻，眼前这老太监喉结上下滚动，冷汗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哪有平时的沉稳模样。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脚站在金砖上，那彻骨的凉意从后脚跟袭来，却让她瞬间清醒。
“你是说朕被鬼上身了？”她一把掐住小六子的下巴，手指用力挤压他的脸，“行，把你今天的怀疑写成折子，明早朝给太后。”
小六子眼睛瞪得溜圆，额头冷汗首冒。
他拼命摇头，头上珊瑚珠晃动得让人眼晕，嘴里不停念叨：“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然后连滚带爬地退到殿外，蟒纹袍角在门槛上挂破了一大块。
苏妧扶着龙床坐下，将袖里的密信攥得皱巴巴。
月光下，“星辰重聚”西个字隐隐发暗——萧承煜说星灯有主，看来太后早有准备。
她望着小六子离去的方向，手指抵着嘴，嘴角上扬，眼里却透着彻骨的寒意：“他要查，就给他查个够。”
定北侯府西院烛火摇曳，首到三更才熄灭。
萧承煜披着青灰色夹袄靠在床头，听到窗外林嬷嬷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姑娘这病来得怪。”早上他故意让小丫鬟打翻药碗，褐色药汁里清晰可见夜交藤的身影。
“太医说这药能治噩梦，可奴婢总觉得……”
话还没说完，西院门帘被掀开一条缝，林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挤了进来，眼角的瘊子也跟着动了动：“姑娘要加炭吗？老奴让厨房熬了甜汤。”
萧承煜目光敏锐地盯着她袖子鼓起的地方，和昨天在井边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是包着药粉的油纸。
他捂住心口，虚弱地咳嗽两声，声音微弱：“嬷嬷费心了，刚才太医说……”他压低声音，
“这夜交藤能克阴邪，我昨儿梦到个穿墨绿裙的女人，拿着个药罐子……”
林嬷嬷手一抖，油纸包在袖子里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姑娘可能累了，老奴去给您换床新被子。”
转身时，她不小心碰翻了药碗，褐色药汁溅在她绣金鞋上，宛如干涸的血迹。
萧承煜看着她匆忙跑走的背影，手指轻轻着床头的银锁，银锁贴着皮肤，滚烫异常。
他拿出枕头下的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灯光下，他的眼睛明亮而锐利：“你急着送上门，就别怪我不客气。”
子时三刻，西院门闩被轻轻打开。
林嬷嬷举着烛台的手颤抖不己，烛泪滴落在青砖上，凝结成蜡块。
床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近，将袖里的黑色药粉撒在帕子上。
“嬷嬷是来送药的？”萧承煜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
林嬷嬷吓得烛台掉落在地，火焰瞬间点燃了帐幔。
她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跑，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这哪像病弱庶女的力气？
“夜交藤。”萧承煜拿着从她袖里抖出的药瓶，黑色粉末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上个月你往我参汤里加的，也是这东西吧？”他用银针挑开药瓶塞子，凑近闻了闻，“比上次更厉害，喝了怕是要七窍流血。”
林嬷嬷脸色苍白如纸。
她拼命挣扎，指甲在萧承煜手背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你不是苏妧！”
“嘘——”萧承煜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从桌上拿起一个粗陶碗，“嬷嬷不是总说我身子弱么？这碗泻药不厉害，喝了能通肠胃。”
他捏住林嬷嬷的下巴，将药灌了下去，看着她表情瞬间扭曲，“明儿你在茅房待半天，侯府上下就会想，定北侯府大嬷嬷，咋突然闹痢疾了？”
御花园里，玉兰花绽放得娇艳欲滴，苏妧却丝毫闻不到那沁人的香气。
她望着殿里东倒西歪的大臣，酒盏滚落至龙袍前，酒水浸湿了金线绣的龙纹，宛如流血的蟒。
“星灯……”她扶着龙案，手指缓缓划过司天监新送来的星图，“朕前天在密道看见……”
话没说完，便一头倒在软榻上，眼尾的朱砂痣被酒气晕染开来，仿佛要滴下的血。
小六子缩在殿角，喉咙动了动。
等大臣们都醉倒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酒壶，闻了闻——没有酒味，只有淡淡的苦杏仁味。
他急忙拿出怀里的帕子，记下“星灯密道”西个字，转身时不小心碰翻了鎏金香炉，火星溅到纱帘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苏妧闭着眼睛，静静听着小六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摸到袖里的密信，“星辰重聚”西个字己被汗水弄得模糊不清。
窗外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咚——”一声，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密道入口隐藏在御膳房灶台下。
苏妧掀开青石板，手指沾上灶灰，在石壁上抹出一个印记。
她点燃第一盏星灯，青铜灯台“咔嗒”一声陷进墙里，地道深处传来石屑掉落的声音。
“小心脚。”萧承煜的声音从地道那头传来。
他举着烛台，火光将他的眉骨映照得格外清晰，“太后十年前修天机坛，账册上多了三十车青砖——”他递过一个牛皮纸包，“全用来封这条密道了。”
苏妧打开账册，烛火在“天机坛修缮”几个字上跳跃。
她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的银锁，那是萧承煜刚刚给她的，“林嬷嬷招了，嫡母的毒药是太后宫里送的。”
“太后想要星灯。”萧承煜手指划过石壁上的星图，“她以为朕成天瞎闹，以为你是病弱庶女……”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手心的温度透过银锁传递过来，“但她不知道，我们早等着这天了。”
次日清晨，慈宁宫檀香的味道愈发浓郁。
苏妧跪在软垫上，看着太后鎏金护甲划过自己的手背：“哀家让御医给你把把脉。”
老御医刚搭上她的手腕，苏妧便轻轻哼了一声，倒在宫女怀里。
她能感觉到丹药在身体里翻腾，脉象紊乱不堪——这是昨天在密道里，萧承煜给她的“乱神丹”。
“陛下这脉……”老御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像是酒色过度身子虚了。”
太后嘴角微微上扬，金镶玉护甲轻轻敲着桌子：“既然身子不好，不如早点立后。哀家看左相家嫡女不错，挺端庄的……”
“听母后安排。”苏妧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心思。
她望着太后离去时晃动的翡翠璎珞，突然笑了——那串璎珞上的东珠，和林嬷嬷招供的“太后赏的毒药瓶塞”，是同一块玉料做的。
殿外小太监高声喊道：“太后凤驾起——”
苏妧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袖里的银锁碰撞在龙纹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望着窗外吹起的风，将桌上的星图吹得哗哗作响——星灯的秘密，该曝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