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消毒水味在深夜里愈发刺鼻。
苏小柔摘下被血浸透的手套时,指节因长时间紧握手术刀而泛白,指缝间还粘着半片凝固的血痂。
墙角的器械盘己经被护士小吴收拾干净,却仍有几处暗红的痕迹擦不彻底,像滴在宣纸上的墨。
"苏医生。"小吴抱着血压计从3号床那边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沈小姐在走廊尽头的会客厅。
刚才王护士路过,说她在洗手间吐了。"
苏小柔的动作顿了顿。
她想起手术时沈栖枝扶着墙干呕的模样,月白围巾在风雪里晃得人心慌。
工会的人向来精得很,张会长突然把这么个有洁癖的治愈系异能者塞到军队,真的只是帮忙?
要是沈栖枝在军队出了什么事,工会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她扯下手术帽,发梢还沾着汗珠,顺着后颈滑进衣领。
会客厅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沈栖枝缩在沙发角落,月白毛衣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正用酒精棉片一下下擦着。
药箱搁在茶几上,铜锁被擦得发亮,在暖黄的壁灯下泛着冷光。
"沈小姐。"苏小柔推开门,刻意放轻脚步。
沈栖枝的手指猛地一颤,酒精棉片掉在地毯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发顶的珍珠发夹晃了晃,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苏医生。"她首起身子时,眼尾还带着点红,"我......我没事。"
苏小柔注意到她脚边的垃圾桶里有团湿纸巾,边缘泛着淡粉。"刚才小吴说你不舒服。"她在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刻意把距离保持在两步开外,"工会那边要是问起来......"
"不用告诉他们。"沈栖枝突然打断她,药箱的提手被她捏得发白,"我只是......只是太久没进手术室。
上次在工会,张会长说军队需要治愈系,我想着......"她喉结动了动,"我异能等级不高,能多帮一个是一个。"
苏小柔盯着她睫毛上残留的水痕。
这姑娘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可此刻尾音却有点发颤。
她想起会客厅初次见面时沈栖枝说的"你的能量波动很像"——像谁?
工会里哪个治愈系?
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推到茶几上:"润喉糖,含一颗。"
沈栖枝低头看了眼铁盒,指尖在盒盖上轻轻碰了碰,又缩回去。"谢谢。"她把药箱往怀里拢了拢,"我真的没事,明天......明天还能上手术台。"
苏小柔起身时,听见窗外的雪粒打在玻璃上,沙沙的像有人在敲。
她站在门口回头,看见沈栖枝正用新的酒精棉片擦刚才碰过润喉糖盒的手指,动作轻得像在安抚什么。
有些事确实要兜不住了,但至少今晚,先把该护的人护住。
第二天清晨的军号声里,苏小柔在食堂堵到了肖飞。
他正端着搪瓷碗啃馒头,迷彩服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一道狰狞的旧疤——是上个月清剿变异兽时被爪子抓的。
"晨队说物资车半小时后出发。"肖飞咬了口馒头,含糊不清道,"你凑什么热闹?
基地里伤员还没处理完。"
"张连长说朝阳基地有批抗生素。"苏小柔把保温桶往他桌上一放,掀开盖子,小米粥的热气扑到他脸上,"我去换药,顺便看看他们的医疗室怎么布置的。"
肖飞抬眼瞥她。
这姑娘的眼睛亮得过分,根本不像单纯为了抗生素。
他想起三天前苏小柔蹲在急诊室门口,看着雪地里被抬走的尸体发呆——那是她亲手缝好的伤兵,最后还是没熬过感染。"行吧。"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军大衣,"但你得跟紧我,雪地里变异鼠扎堆。"
物资车是辆改装过的大卡车,后厢堆着整整齐齐的棉被和羽绒服,车斗边缘结着冰碴。
苏小柔缩在副驾驶座,哈出的白气在挡风玻璃上凝成雾。
肖飞发动引擎时,她看见张成义站在基地门口,军帽上落着雪,冲他们挥了挥手——那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地图。
出了基地三公里,路面开始出现冻僵的尸体。
有的趴在雪堆里,半边脸被啃得只剩白骨;有的靠着变形的轿车,怀里还抱着个布娃娃,布娃娃的红围巾被血浸透,在雪地里像团烧剩的火。
苏小柔的指甲掐进掌心,却没像以前那样发抖。
她想起上个月送伤员时,路上的尸体还带着余温,现在连腐臭味都淡了——被零下二十度的低温冻成了标本。
"前面左转。"肖飞突然打方向盘,卡车碾过堆雪,发出"咔嚓"的脆响。
"不是走国道?"苏小柔扶着车门,看后视镜里的国道牌被雪埋了半截。
"国道上尸体太密。"肖飞点了根烟,车窗开条缝,烟雾立刻被风卷走,"昨天晨队收到消息,有小队在国道遇袭,说是变异狼跟着腐味聚了堆。"他指了指路边一辆翻倒的小货车,后厢还挂着半条冻硬的牛腿,"你看那牛腿的牙印,不是普通狼能咬出来的。"
苏小柔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牛腿上的齿痕深达骨髓,齿间距比她手掌还宽。
她摸出背包里的三明治,递过去:"吃点,从早上到现在没见你吃东西。"
肖飞愣了愣,接过来时指腹碰到她指尖——凉得像块冰。
他扯掉包装纸咬了口,腌黄瓜的脆响在驾驶室里格外清晰:"顾叔叔的事,你别太担心。"
苏小柔的手顿在半空。
顾叔叔是她在基地外救的老人,三天前突然说自己被变异虫寄生,求她帮忙取虫。
可等她剖开皮肤,只找到块指甲盖大的肉瘤,根本不是变异虫的卵。"你觉得他在骗我?"
"他儿子在朝阳基地。"肖飞把三明治掰成两半,递回半块,"我托人打听过,那小子上个月升了物资官。
顾叔叔要是真被寄生,早该变异了。
现在装病......"他嚼着面包,"可能想让你跟着物资车过去,顺便见儿子?"
苏小柔咬了口三明治。
腌黄瓜的酸味在嘴里散开,她突然想起顾叔叔攥着她手腕时的温度——那么烫,根本不像是装的。
但肖飞说得对,变异虫寄生的症状她再清楚不过,肉瘤里连半丝虫液都没有。
"到了朝阳基地,我带你去尝新品种。"肖飞突然说,把烟头按在车门的烟灰缸里,"他们基地的温室种了小番茄,红得像宝石,甜得能齁死人。"他指了指挡风玻璃外的雪幕,"还有橘子,我上次见王队长吃过,皮儿薄得能透光,汁水多得要滴下来。"
苏小柔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
末世三年,她几乎忘了水果该是什么味道。"真的?"
"骗你我是变异鼠。"肖飞打了个响指,卡车碾过段结冰的路面,颠得两人晃了晃,"对了,朝阳基地的围墙是用变异树的树根砌的,听说那树能感应危险,有变异兽靠近就会抽枝条......"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苏小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原本雪白的天地里,飘着团若有若无的橙雾,像谁把橘子汁泼在了空气里。
风卷着雾往这边涌,带着股甜腻的香气,像腐烂的水果,又像......
"关窗!"肖飞猛踩刹车,卡车在雪地上滑出半米。
他一把扯过苏小柔的安全带,"把围巾蒙住口鼻!"
橙雾越来越浓,模糊了挡风玻璃外的景象。
苏小柔听见后厢的物资被风吹得哗哗响,有什么黏腻的东西落在车顶,"啪嗒"一声,像滴融化的蜡。
肖飞的手在方向盘上收紧,指节泛白。
他盯着后视镜,那里映出橙雾里影影绰绰的轮廓——是树?
还是......
"系好安全带。"他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我们得赶紧......"
话没说完,卡车的引擎突然发出刺耳的轰鸣。
苏小柔感觉车身猛地一震,后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了上来。
橙雾里飘来更浓的甜香,混着铁锈味,熏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肖飞按下喇叭,声音在雾里撞来撞去,像困在笼子里的鸟。
前面的路,突然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