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好一会儿，周剑才擦着湿发推开玻璃门。
白T恤下摆沾着团暗褐色的血渍，是方才砍丧尸时溅上的，肥皂搓了三遍都没完全洗掉，像块长在衣服上的疤。
他捏着T恤角扯了扯，镜子里的人眉头皱成个结——肖飞说不管苏小柔的事，可方才在楼下清理丧尸群时，他余光瞥见楼道里飘着件浅蓝毛衣，像极了苏小柔上周在便利店被撞到时穿的那件。
"光明。"他光着脚踩在客厅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你说...飞哥真不管苏家那丫头？"
叶光明正坐在沙发上敲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得他眼窝发青。
听见声音，他头也不抬地按了下回车，打印机"咔嗒"吐出张纸："昨儿飞哥翻仓库时说什么？
'末世不养累赘'。"纸页飘到茶几上，是张标注着"顾宅物资点"的地图，红笔圈着三个叉。
周剑喉结动了动，蹲到沙发边捡起那张纸。
指尖蹭过"顾宅"两个字，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撞见的场景——苏小柔被抢压缩饼干的流民撞倒，膝盖磕在瓷砖上渗血，她却忙着护怀里的保温桶，抬头时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声音细得像蚊鸣："这是给顾奶奶熬的中药..."
"她那样儿，出了门连瓶水都拧不开。"他捏着地图边角，指节发白，"前天我在楼道看见她搬米袋，腰都压弯了，楼梯阶上掉了好几个米粒子。"
"所以呢？"叶光明终于转过脸，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把刀，"你要去当护花使者？
飞哥上回怎么说的？
'同情心能当子弹使？
'"他抬手敲了敲电脑屏幕，上面正播放着监控画面——苏小柔家的楼道里，个青灰色影子正扒着301的门，指甲刮过门板的声音透过监控传出来，刺得人耳膜发疼。
周剑的后颈突然冒起层鸡皮疙瘩。
他猛地抬头看向监控画面，正看见那影子的手从门缝里伸进来，青灰色的皮肤裹着凸起的骨节，指甲缝里沾着暗红的血渍——和半小时前他们在楼下砍死的丧尸一模一样。
"叮——"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亮起。
肖飞的脚步从二楼传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周剑手一抖，地图"啪"地掉在地上。
他抬头时，正撞进肖飞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那双眼生得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可此刻却像结了层冰，冻得人后背发凉。
"周剑。"肖飞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黑色皮靴碾过地上的地图，"你心疼苏小柔？"
"没...没有。"周剑喉咙发紧，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沙发扶手。
肖飞走到他面前，弯腰捡起地图，指腹轻轻划过"顾宅"两个字："上回在图书馆，她哭着求我带她走，说顾家人不要她了。"他声音很轻，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结果呢？
我把藏粮位置告诉她当信物，转头她就带着顾家养子来抢。"
监控里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周剑瞥了眼屏幕，正看见苏小柔举着菜刀后退，后背抵上冰箱，指尖泛着青白。
"飞哥..."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肖飞把地图拍在茶几上，转身往厨房走，经过周剑身边时停了停："你要是真想当救世主，现在开门出去。"他侧过脸，嘴角勾着笑，"我不拦你。"
周剑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望着肖飞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后，又转头看向监控——苏小柔的菜刀掉在地上，正抓着座机话筒尖叫，可那声音透过监控传出来，只剩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叶光明突然合上电脑，金属扣"咔"的一声。
周剑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沙发垫，指缝里全是毛线球。
"别多想。"叶光明把电脑塞进背包，"飞哥心里有数。"
可周剑望着监控里苏小柔颤抖的身影，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他摸了摸兜里的钥匙串——那上面挂着肖飞前天给他的防狼喷雾，此刻正硌得大腿生疼。
楼梯间的声控灯又灭了。
周剑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住。
他回头看向厨房方向，肖飞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混着接水的哗啦声："周剑，把窗台上的盐递过来。"
他应了声，转身时瞥见茶几上的监控画面——苏小柔的手正搭在门把手，青灰色的影子己经扒开了门缝。
"叮铃铃——"
座机再次炸响。
周剑的手指在盐罐上顿了顿。
他望着窗外摇晃的梧桐树影，突然想起苏小柔掌心的电话号码——那是前天他帮她捡作业本时瞥见的，蓝色水笔写的，字迹软趴趴的，像团没捏紧的云。
"周剑？"肖飞的声音提高了些。
"来了！"他抓起盐罐冲进厨房，却没注意到裤兜里的钥匙串"当啷"掉在地上，防狼喷雾的盖子裂开条缝，刺鼻的气味散出来，混着窗外飘进来的血腥气，在空气里打了个转儿。
周剑攥着盐罐冲进厨房时，后颈的汗毛还竖着。
肖飞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黑色皮夹克搭在椅背上，露出的肩背线条像块冷硬的钢板。
不锈钢盐罐磕在台面上发出脆响，周剑的手指抖了抖，盐粒簌簌落进锅里，在沸腾的番茄汤里炸开细小的白泡。
“飞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喉结滚动两下，视线黏在肖飞后颈那道淡粉色的旧疤上——那是上个月替肖飞挡铁棍留下的，“方才看监控……我就是、就是有点慌。”
肖飞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侧过脸时眼尾的弧度像把淬了冰的刀：“慌什么？”
周剑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方才监控里苏小柔发抖的指尖，又想起肖飞说“同情心当不了子弹”时的语气，喉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没、没什么。就是……您方才说她带顾家养子抢粮，是哪回的事？”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后槽牙咬得生疼——肖飞最烦别人追问过去。
汤勺“当啷”掉进锅里。
肖飞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周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重重撞在碗柜上，碗碟丁零当啷响成一片。
肖飞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指腹还带着番茄汤的温度，却比丧尸的爪子更让他发寒：“周剑，你该问的是——”他拇指碾过周剑发红的耳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我错了飞哥！”周剑额头抵上肖飞的肩，声音闷得像敲鼓，“我就是……就是看她像我老家邻居家的丫头，那丫头去年冬天还跟我要过糖葫芦……”
肖飞突然松开手。
周剑踉跄两步扶住碗柜，抬头正看见肖飞从裤兜掏出卫星电话——银灰色机身沾着点血渍，是今早砍丧尸时溅上的。
肖飞用指腹着按键，眼尾的冰碴子化了些，像在看什么旧物：“去把光明叫进来。”
周剑逃也似的冲出厨房。
叶光明正蹲在监控器前调整频道，屏幕里苏小柔的门己经被撞开条缝，青灰色的影子挤进来时带翻了椅子。
听见动静，叶光明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口深潭：“飞哥叫我？”
“嗯。”周剑不敢看监控，盯着叶光明脚边的战术背包——那里面装着肖飞最宝贝的压缩饼干，“他在厨房。”
叶光明起身时带倒了塑料凳，“哐当”一声惊得周剑跳起来。
等两人进厨房，肖飞己经盛好汤，白瓷碗里浮着两片蔫巴巴的菜叶。
他把碗推给叶光明，卫星电话在桌面投下窄窄的影子：“光明，查查顾宅那几个物资点的监控。”
叶光明接过碗的手顿了顿：“飞哥，顾家二小子上周带人洗劫过B区仓库，您说过——”
“我知道。”肖飞打断他，指尖敲了敲卫星电话的屏幕，“但苏小柔今早六点十七分，用顾宅座机打过这个号码。”他扯了扯嘴角，“响了十三声。”
周剑的后颈又开始冒凉气。
他想起方才监控里苏小柔抓着话筒尖叫的模样，突然明白肖飞方才的冷脸从何而来——原来那通刺啦刺啦的电流声里，藏着打给肖飞的求救电话。
叶光明低头喝汤的动作一顿，汤勺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响：“要回拨？”
“回拨？”肖飞笑了，笑声像片刮过玻璃的刀片，“上一世她也这么打过。”他抄起卫星电话，拇指在关机键上，“那时候我刚在顾宅地窖藏了半吨压缩饼干，她哭着说顾家养子要把她卖给丧尸群，求我去救。我带着你们砍翻十七只丧尸冲进去，结果呢？”他突然捏紧电话，指节泛白，“顾家养子端着霰弹枪等在楼梯口，说‘肖飞你倒是挺讲情义’——原来她早把藏粮位置画在卫生巾上，塞给顾家养子当投名状。”
周剑的胃里翻涌起来。
他想起三天前苏小柔护着的保温桶，想起她膝盖上的血珠，突然觉得那些眼泪比丧尸的口水还黏糊：“那……那她现在？”
“现在？”肖飞把电话甩进皮夹克口袋，金属扣撞出脆响，“现在顾家养子在城南收保护费，她不过是被顾家丢在老房子里的弃子。”他端起自己那碗汤，吹了吹浮着的油花，“救她？救回来给顾家当枪使？”
叶光明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推回桌面：“我去调监控。”他经过周剑身边时，战术背包蹭过他的手背，“别犯蠢。”
周剑望着叶光明的背影消失在客厅，又看向肖飞——他正盯着汤里的菜叶发呆，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着，混着远处丧尸的嘶吼，像极了上一世肖飞咽气前的喘息声。
那时他趴在肖飞怀里，听他说“周剑，别信眼泪”，温热的血浸透了他的衬衫，比现在的番茄汤烫得多。
“飞哥。”周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那卫星电话？”
肖飞突然把碗重重放在桌上，番茄汤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关机。”他扯过皮夹克穿上，金属拉链摩擦出刺啦声，“从今天起，这个号码作废。”
周剑看着他转身往外走，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
等肖飞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他摸出兜里的防狼喷雾——盖子裂着条缝，刺鼻的气味散了大半。
监控器突然发出“滴”的一声，他抬头正看见苏小柔蹲在地上，把座机话筒按在耳边，嘴型分明在说“肖飞”。
卫星电话在肖飞的皮夹克口袋里震动起来，他站在楼梯口，手按在冰凉的铁栏杆上，任那震动一下下撞着大腿。
风从楼道窗户灌进来，卷着楼下丧尸的嘶吼，也卷着手机屏幕亮起的冷光——上面显示着“顾宅座机”的来电，像团烧不起来的鬼火。
肖飞摸出电话，拇指悬在挂断键上。
他想起上一世苏小柔跪在血泊里，举着染血的卫生巾说“我不是故意的”，想起顾家养子拍着他的脸说“你这种烂好人，就该死在末世”。
他按下挂断键，电话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听见楼上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混着女人的尖叫，像极了上一世地窖铁门被撞开时的动静。
“飞哥！”周剑的声音从二楼飘下来，“苏小柔家的监控……黑屏了！”
肖飞把电话塞进裤兜，抬头看向二楼的声控灯——它正随着远处的尖叫忽明忽暗，像双眨个不停的眼睛。
他摸了摸腰间的军刀，刀刃贴着皮肤的凉意让他嘴角上扬。
顾家养子，苏小柔，上一世欠他的血债，这一世该连本带利讨回来了。
楼上传来周剑急促的脚步声，肖飞却站在原地没动。
他望着楼下摇晃的树影，想起方才卫星电话关机前最后一条未读短信——是苏小柔发的，绿色气泡里写着“肖飞，求你救救我”，后面跟着串歪歪扭扭的地址。
他摸出打火机点燃那张短信截图，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像极了上一世地窖里燃起的大火。
等周剑冲到他面前时，肖飞己经转身往小区外走。
晚风掀起他的皮夹克下摆，露出后腰别着的霰弹枪。
周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方才监控黑屏前的最后画面——苏小柔正抓着座机话筒，手指在数字键上颤抖着，而屏幕角落的时间显示：2023年11月7日19:03。
肖飞的卫星电话安静地躺在裤兜里，彻底没了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