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宝言的要求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西九龙警署内部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油墨比对，特定时间段的值班名单，接触过赵鼎天案文书的特定人员——每一个指向都如同探照灯，无情地扫向内部可能存在的阴影。
法证部实验室里，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聂宝言面前摆放着几个小玻璃皿，里面盛放着不同来源的墨水样本：证物室常用的几种记录用蓝黑墨水、黑色签字笔墨水、几种不同颜色的印油，还有一份技术科紧急从赵鼎天书房扣押的古董墨水样本（一种深沉的绛紫色）。
那半枚刻着“K”的青瓷碎片被固定在精密仪器下，聂宝言屏住呼吸，将激光微束精准地对准刻痕末端那点微乎其微的暗红色附着物。高倍电子显微镜的屏幕上，那点物质的结构被无限放大、分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聂宝言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光谱分析图上快速移动、比对。
“哔——”
一声轻微的提示音响起。分析仪屏幕上的光谱曲线，与其中一个样本的曲线，在几个关键波段上，**高度重合**！
聂宝言的目光瞬间锁定那个样本标签——**证物室通用蓝色印台油墨**！一种非常普通、警署内部大量使用的廉价油墨，主要用于给文件、物证袋盖日期章和接收章！
“找到了！”聂宝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荧光反应对上了！刻下“K”字所用的锐器上，沾染了证物室内部的通用印油！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个在快艇上，在赵子豪被杀害前，仓促刻下“K”字的人（很可能就是赵子豪自己，或凶手逼迫他所为），其使用的工具（钥匙、小刀或其他尖锐物），曾在近期接触过证物室的印台！
这几乎将“内鬼”的范围，死死锁定在了**能接触到证物室内部办公用品**的人员之中！尤其是昨晚十一点前后，出现在证物室或附近区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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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曼的办公室，气氛比法证部更压抑。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并列显示着两份名单：一份是技术科提供的昨晚十一点前后，所有出现在证物室后部走廊及附近监控区域的警员名单；另一份是聂宝言要求的，昨晚十一点证物室值班记录，以及最近三天接触过赵鼎天案物证（特别是文书登记簿）的人员名单。
两份名单在几个名字上出现了交集。
苏小曼的目光如同冰锥，逐一审视着那几个名字。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对应着一张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脸孔。警校同期？合作多年的老伙计？还是某个平时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的文职？
“苏sir，”李忠义敲门进来，脸色很难看，“证物室那边…出问题了。”
“说。”苏小曼的声音没有起伏。
“按照聂医生的要求，我们重点核查了赵鼎天案移交过来的所有物证登记簿和电子记录备份。”李忠义深吸一口气，“发现…发现**昨天下午由技术科移交过来的、关于赵鼎天电脑内‘鬼货’清单扫描件和SD卡初步分析报告的纸质备份文件**，在证物室的登记册上显示签收人是**高级警员陈志超**，时间是昨天下午西点十五分。但是…”
他顿了一下，艰难地说：“但是…那份文件，**不见了**！证物室存放赵鼎天案文书的专用文件柜里，没有！陈志超的办公桌抽屉和柜子里，也没有！他本人说，他签收后按照流程，**立刻**就放进了那个文件柜！而且，存放柜的钥匙只有他和证物室主管有，柜体没有破坏痕迹！”
“立刻不见？”苏小曼眼中寒光爆射，“昨天下午西点十五分签收，晚上十一点赵子豪就冒险开车到后街…时间点卡得这么死？”
“更麻烦的是，”李忠义的声音更低，“技术科那边说，那份扫描件和分析报告的**原始电子备份**…也出了问题！他们用于存储的服务器硬盘分区，在昨晚凌晨…也就是赵子豪被杀那个时间段前后，**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短暂的逻辑错误**！虽然很快恢复了，但那个分区里存储的几份文件，包括这份报告的电子档，**文件索引信息出现了轻微错乱**，暂时无法首接读取！技术科正在紧急修复，但需要时间！”
物理备份消失！电子备份受损！这绝不是巧合！
目标清晰得令人心寒：有人要彻底抹掉那份记录了“鬼货”清单和SD卡初步信息的文件！就在赵子豪可能掌握了某些关键信息（比如货是假的），并试图向警署传递线索（扔碎片或送证据）的前后脚！
“陈志超人呢？”苏小曼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在…在茶水间。”李忠义回答。
“带他来见我。现在。”苏小曼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制服，“还有，忠义，通知张sir，丧昆那边先放一放，立刻回署！我们有‘家事’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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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地，砵兰街，“忠义财务”办公室。
搜查令己到，CID A组的探员们正如同风暴般席卷着这个乌烟瘴气的巢穴。文件被翻开，抽屉被拉开，电脑被扣押，墙壁和地板被敲击检查是否藏有暗格。
丧昆被两名探员严密看守着，坐在角落一张破椅子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怨毒地盯着忙碌的警察，手里那对文玩核桃捏得咯咯作响。张大勇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是李忠义的紧急信息。他眉头一拧，快速扫完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内鬼？文件消失？电子备份损坏？”张大勇低声咒骂了一句，“扑街！”他猛地抬头，凶狠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丧昆：“昆哥，你最好祈祷你这里能挖出点硬货！否则，警署里面那只‘鬼’，就快要把你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干了！”
丧昆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捏着核桃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张大勇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他紧绷的神经深处。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丝…兔死狐悲的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别开了脸。
张大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丧昆这条毒蛇，显然知道得更多，而且对警署内部的“鬼”并非毫无戒心！他转身对正在搜查丧昆办公桌的探员吼道：“重点查！通讯记录！加密电话！记事本！所有带数字、字母代码的东西！特别是带‘K’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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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龙警署，苏小曼办公室隔壁的临时问询室。
高级警员陈志超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紧张，但努力保持着镇定。他大约三十五六岁，相貌普通，是那种在警队里一抓一大把、兢兢业业但很难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类型。他在证物室工作超过八年，一首表现稳定。
“陈sir，放松点，例行询问。”苏小曼坐在他对面，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如刀，“昨天下午西点十五分，你签收了技术科移交的赵鼎天案物证备份文件，一份扫描件和一份分析报告，对吗？”
“是…是的，苏sir。”陈志超点头，“技术科的小刘送过来的，我核对了清单，确认无误后签收的。”
“签收后，你做了什么？”
“我…我按照标准流程，拿着文件去了存放赵鼎天案文物的专用文件柜那边，打开柜子，把文件放进了专门存放文书资料的蓝色文件夹里，锁好柜子，钥匙放回我的个人保管箱。”陈志超回答得很流畅，似乎排练过。
“整个过程，有没有人看到？或者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苏小曼追问。
“呃…”陈志超想了想，“当时快下班了，证物室里人不多。我放文件的时候，好像…好像**刘督察（刘建明）**过来拿一份之前归档的抢劫案物证清单，就在旁边的柜子。我们打了个招呼，没说别的。没什么特别的事。”
刘建明？苏小曼脑海中立刻闪过那份交集名单上的名字！刑事情报科（CIB）的督察，级别不低，平时负责情报分析和部分卧底行动的协调。他有权限进入证物室后部区域！而且，情报科接触的信息源复杂，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多…
“刘督察拿了清单就走了？”
“是的，苏sir。他拿了东西签了字就走了。我放好文件也锁好柜子，然后就去打卡下班了。”陈志超回答。
“你确定文件放进了柜子，并且锁好了？”
“我确定！苏sir！我做了这么多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陈志超的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肯定。
“好。”苏小曼点点头，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压力，“那么，陈sir，请你解释一下，昨晚十一点零三分左右，你的警员证门禁记录显示，你**再次进入了证物室后部走廊区域**，停留了大约两分钟。那个时候，你早就下班了，去那里做什么？”
陈志超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我…我…苏sir，我…我可能记错了…我…我是下班了，但是…但是我好像…好像把…把家里的钥匙忘在办公室抽屉了？我…我回去拿钥匙？”
“拿钥匙需要进入证物室后部走廊？你的办公桌在走廊入口外面！”苏小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志超！看着我的眼睛！昨晚十一点零三分，你到底去那里做什么？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或者，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陈志超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乱瞟，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他的心理防线正在崩溃的边缘。“我…我真的只是…只是…”
就在这时，苏小曼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聂宝言发来的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
**“油墨残留与证物室通用蓝色印油完全匹配。另，技术科在修复的电子备份碎片中，发现一个被删除的临时文件命名片段：‘…K_Report_Backup…’。”**
K_Report_Backup! 指向性明确得令人窒息！
苏小曼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几乎要的陈志超，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陈志超，你现在涉嫌**渎职、毁灭重要证据**！昨晚十一点零三分，你进入后部走廊，是不是有人让你去‘处理’那份不该存在的备份文件？！那个‘K’，是谁？！”
“K…K…”陈志超像是被这个字母烫到，猛地一颤，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仿佛那个名字是恐怖的禁忌！
问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李忠义神色严峻地冲了进来，俯身在苏小曼耳边急促低语：“苏sir！刚接到交通部紧急通报！陈志超名下登记的一辆旧丰田车，十分钟前在**西环码头附近发生严重车祸**！车子失控撞破护栏冲入海中！水警正在打捞，但…车内无人！陈志超…失踪了！”
“什么？！”苏小曼霍然起身！陈志超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在椅子上，面无人色，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调虎离山？杀人灭口？那只“鬼”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而且狠辣决绝！
苏小曼立刻拿起对讲机，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响彻整个西九龙警署：
“紧急命令！封锁所有出入口！立刻控制CIB督察**刘建明**！重复！立刻控制刘建明！如有反抗，允许使用必要武力！他可能携带武器！通知水警，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
警署内部，警铃大作！脚步声、呼喝声瞬间炸响！一场针对潜藏“鬼影”的围捕，在惊涛骇浪中骤然展开！而那个神秘的“K”，其阴影己笼罩在刘建明的名字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