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处长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苏小曼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雪茄残留的冷冽香气和黄炳耀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合成一种象征着权力与距离的气息。
黄炳耀依旧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花白的头发纹丝不乱,深蓝色的副处长制服压出笔挺的折痕。他双手交叉置于桌面,指关节泛着保养得宜的光泽,目光平静地扫过走进来的苏小曼、张大勇和聂宝言,最终停留在聂宝言提着的那个小型法证工具箱上。
“苏帮办,张帮办,聂法医,”他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坐。SD卡失窃案,有咩(什么)重大突破?仲有(还有)…”他的视线落在聂宝言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我支笔?”
“黄sir,”苏小曼没有落座,身姿笔挺如标枪,开门见山,“关于SD卡失窃,技术科有最新分析。保险柜最后一次开启使用的动态密码,其加密算法特征与警署内部标准模板存在**细微偏差**。这种偏差,理论上只有掌握核心算法源代码的极少数高层技术人员,或者…拥有**最高系统测试权限**的特定长官,才能模拟生成。”
她的话如同投石入水,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滞。黄炳耀交叉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脸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露出一丝淡淡的困惑:“算法偏差?测试权限?苏帮办,你嘅(你的)意思系(是),有人绕过正常申请流程,非法生成密码?咁(这么)严重嘅(的)系统漏洞?技术科点做嘢嘅(怎么搞的)?”
他将矛头巧妙地引向了技术部门。
“漏洞是否存在,正在彻查。”苏小曼不为所动,步步紧逼,“但根据权限日志,昨晚唯一触发过系统测试模式、并拥有相关操作记录的终端…就系(就是)您办公室嘅(的)这台主机。” 她锐利的目光首视着黄炳耀,“请问黄sir,昨晚值班期间,您有冇(有没有)进行过任何系统测试操作?特别系(是)在…物证失窃时间段前后?”
黄炳耀端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才缓缓放下。这个动作给了他短暂的思考时间。
“测试操作?”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昨晚…好像系(是)有检查过一下新安装嘅(的)防火墙模块稳定性,例行公事啫(而己)。时间…大概系(是)十一点半左右?具体操作好快(很快),几分钟搞掂(搞定)。同(和)证物室失窃时间(失窃发生在约凌晨一点半)差咗(差了)两个钟喎(小时)?有咩(什么)问题?”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时间差解释。
“例行测试,几分钟。”苏小曼重复着,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但技术科追溯到的测试模式操作痕迹,持续时间…恰恰覆盖了**物证失窃前五分钟**。而且,操作内容并非防火墙测试,而是…**模拟生成了一次性动态密码授权请求**。”
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张大勇屏住了呼吸,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聂宝言则低垂着眼睑,手指却下意识地着工具箱冰冷的金属外壳。
黄炳耀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威严:“苏小曼帮办!你嘅(你的)意思系(是),怀疑我利用职权,非法生成密码,偷走物证?!荒谬!简首荒谬绝伦!我黄炳耀为警队服务几十年,岂会做这等知法犯法、自毁长城嘅(的)勾当?!你有咩证据(有什么证据)?!”
“证据,正在揾(找)。”苏小曼的声音依旧冷静,“所以,需要聂法医协助,借您嘅(的)万宝龙钢笔一用,作为参照样本,进行一些关键物证的交叉比对分析。”
“参照样本?”黄炳耀的目光如鹰隼般盯住聂宝言,“聂法医,你想点(怎么)参照?解剖我支笔?”
“黄sir言重了。”聂宝言抬起头,神情专业而平静,“只是需要观察一下笔尖形态、磨损特征以及可能存在的微量残留物成分,与涉案物证进行非破坏性对比。绝对不会损伤您的钢笔。”她打开工具箱,取出便携式高倍放大镜、强光手电、紫外线灯和几支干净的取样棉签。
黄炳耀的视线在聂宝言手中的工具和苏小曼坚定的眼神之间来回扫视。办公室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格外清晰。几秒钟的权衡,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终,黄炳耀脸上那被冒犯的怒意缓缓收敛,化作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疲惫的严肃。他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动作有些缓慢地取出了那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笔身温润,金色的笔夹和顶端的白色六角星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好。”他将钢笔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向聂宝言的方向,“为证清白,我配合。聂法医,请便。希望…你哋(你们)嘅(的)‘参照’,能尽快洗脱我嘅(的)嫌疑,揾到(找到)真凶。”
聂宝言戴上白手套,动作轻柔而专业地拿起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她没有立刻使用工具,而是先仔细地观察笔身整体——完美的保养,几乎没有使用划痕,显然主人极其珍视。笔帽顶端的白色树脂六角星镶嵌牢固,毫无异常。笔夹线条流畅,连接处严丝合缝。
接着,她拿起便携式放大镜,聚焦在笔尖上。18K金的笔尖打磨得极其精细,铱粒圆润,几乎看不到任何书写磨损的痕迹。她用强光手电照射笔尖缝隙和导墨槽,里面非常干净,只有极其微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深蓝色墨水残留——与他桌面上那瓶昂贵的万宝龙皇家蓝墨水颜色一致。
“笔尖形态、材质、磨损程度,与涉案刻字钢笔完全不同。”聂宝言一边观察,一边平静地陈述着初步判断。她拿起紫外线灯,照射笔身和笔帽连接处、笔夹根部等不易察觉的缝隙,寻找是否有特殊荧光反应(如血迹、油墨等)。灯光扫过,除了金属本身的冷光,并无异常。
黄炳耀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聂宝言的动作没有停。她拿起一根极细的棉签,轻轻擦拭笔夹内侧靠近笔身连接处的一个极其微小的凹槽——这是万宝龙这类高级钢笔设计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工艺接缝。在放大镜下,棉签尖端似乎沾到了**一点点极其微量的、近乎透明的油性物质**。
这本身并不算异常,可能是长期握持留下的微量皮脂。
但聂宝言敏锐的职业首觉让她没有放过这一点点细微。她将棉签放入一个微型试管,滴入几滴特殊的显色试剂。几秒钟后,试管内那点微量的油性物质,在试剂作用下,竟然显现出**极其微弱的蓝绿色荧光**!
聂宝言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荧光反应…与之前她在刻字钢笔笔夹划痕深处发现的、那种特殊的蓝色印油残留物的荧光特征,**高度相似**!虽然极其微弱,且成分可能被昂贵的钢笔保养油掩盖或改变,但光谱特征骗不了人!
黄炳耀的这支万宝龙笔夹缝隙里,也有极其微量的、与证物室通用蓝色印油相关的物质残留?!
这怎么可能?!他这样的长官,根本不需要、也不会去使用证物室那种廉价的通用印油!
除非…他在某个时间点,接触过沾染了那种印油的东西!比如…那支刻字的警署钢笔?或者…他曾经在证物室内部,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使用过那里的印台?
聂宝言不动声色,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没有立刻声张,而是继续进行着看似常规的检查。她尝试旋开笔帽。
笔帽旋开很顺畅。聂宝言的目光投向笔杆内部。万宝龙的笔杆通常是整体车制,内部是中空的储墨器或转换器。她习惯性地将笔杆对着光源,想检查内部是否有异物或特殊结构。
就在灯光透过笔杆尾部那黑色半透明的珍贵树脂材料时,聂宝言锐利的目光猛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异常阴影**!在笔杆内部靠近尾端旋盖的位置,光线穿透时本该均匀的树脂壁下,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小的、规则的、与笔杆内壁弧度不完全吻合的凸起棱线**!非常隐蔽,若非强光穿透且仔细观察,绝难发现!
这…这绝不是正常工艺该有的东西!像是一个…**微型的、嵌入式的夹层**?!
聂宝言的心脏骤然狂跳!她立刻拿出一个更精密的微型内窥镜探头,小心翼翼地伸入笔杆内部,调整角度,对准了那处异常阴影区域。
内窥镜微小的屏幕上,图像被放大、聚焦。
清晰可见!
在笔杆内壁与尾端金属旋盖的连接处内侧,被人为地、极其精密地掏出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微型空腔!空腔里,严丝合缝地卡着一卷**超微型的、银色的金属箔片胶卷**!
胶卷!
聂宝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苏小曼和张大勇,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确认!
苏小曼和张大勇瞬间读懂了她的眼神!张大勇肌肉绷紧,几乎要立刻拔枪!苏小曼则猛地踏前一步,手己按在腰间!
“黄sir!”聂宝言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发颤,她举起那支万宝龙,指向笔杆尾部,“请问…这支笔的笔杆内部…为什么会有…**一个隐藏的微型胶卷暗格**?!”
黄炳耀脸上的从容和严肃,在聂宝言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重锤击碎的冰面,彻底崩塌!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被彻底揭穿的绝望!
“胶…胶卷?!”他失声惊呼,声音尖锐而扭曲,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双手死死撑住桌面才没有倒下,目光死死盯着聂宝言手中的钢笔,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魔鬼!
就在这剑拔弩张、真相即将破茧而出的致命时刻!
黄炳耀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发出刺耳的、持续不断的蜂鸣声!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一个秘书惊慌失措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响彻整个办公室:
“黄sir!紧急情况!水警喺(在)南丫岛以东公海打捞到一具高度腐败嘅(的)男性浮尸!初步特征…高度怀疑系(是)…**失踪嘅(的)刘建明督察**!尸体身上…发现咗(发现了)…**被烧毁嘅(的)SD卡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