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数日,江府静室外的护卫们己经对江砚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复习以为常。
他们看着那位江公子时而对着鼎发呆,时而慢吞吞打磨一道无关紧要的划痕,心中纵有万般不耐,也只能憋着。
解当家吩咐过,不可催促,不可干涉,只需看好江砚白,以及那尊星纹鼎。
这一日,日头正好,江砚白却破天荒地没有待在静室。
江伯领着一个年轻人匆匆进了前厅。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眼间带着几分天真和执拗,正是急匆匆从外地赶来的无邪。
“江先生,久仰大名。”无邪一见江砚白,便立刻凑了过来,语气带着几分焦急。
江砚白微微颔首,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吴少爷客气,不知寻我何事?”
他认得此人,九门吴家的小三爷,经营一家古董店,据说有点邪门。
无邪也不拐弯抹角:“实不相瞒,我最近得了一份鲁殇王墓的地图,其中机关重重,凶险异常。”
“我听闻江公子精通机关之术,乃江家唯一传人,想请公子出手相助。”
鲁殇王墓?
江砚白眸光微动,这地方略有耳闻,传说与陨星铁器有关。
“吴少爷可知,我江家早己不问江湖事。”江砚白声音平淡。
无邪急道:“江公子,此事非同小可。那墓中,或许有与令尊令堂有关的线索。”
江砚白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吴少爷此话何意?”
无邪见他神色变化,知道自己说对了,连忙道:“我只是猜测。当年江家之事,扑朔迷离。而鲁殇王所用之物,多有奇诡,据说与天外异铁相关。若能探得一二,或许……”
江砚白沉默了片刻。
与陨星相关……
江家灭门,陨铁罗盘,星蚀症,如今又是这星纹鼎。
一切都指向那神秘的陨星。
江砚白看了一眼静室的方向,解雨辰的人还在那里。
若能借此机会,暂时摆脱解家的监视,深入探查,未尝不是一步好棋。
“好。”江砚白终于开口,“我跟你去。”
无邪大喜过望:“太好了!”
江砚白却补充道:“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我身体不适,需人照料。另外,此行凶险,解家的人,怕是不会让我轻易离开。”
无邪一拍胸脯:“这个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跟解当家说,他总得给我吴家几分薄面。至于照料,我这有兄弟,虽然粗手笨脚但绝对靠谱。”
江砚白微微勾了勾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恐怕要让吴小少爷失望了,解雨辰不会轻易放他离开视线。
果然,无邪去解府交涉的结果是——解雨辰亲自陪同。
同行的还有无邪的朋友王胖子,以及一个沉默寡言,背着黑金古刀的青年,张启灵。
一行人踏入七星鲁王宫,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墓道幽深,壁画斑驳,处处透着诡异。
王胖子举着火把,咋咋呼呼地走在前面:“我说天真,这地方可真够瘆人的,你确实有点邪门啊。”
无邪瞪了他一眼:“少废话,好好看路吧。”
江砚白落在队伍中间,解雨辰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侧。
一路上,江砚白总能感觉到解雨辰的目光,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江砚白心中冷哂,面上却不动声色,仔细观察着墓道两旁的结构。
这鲁王宫的机关,确实比江砚白以往见过的都要复杂精妙,隐隐与江家机关术有些相通之处,却又更加古老和原始。
张启灵如幽灵般走在最后,存在感极低,却让人无法忽视。
“小心!”
张启灵突然出声,同时身形一闪,手中黑金古刀己然出鞘。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
窸窸窣窣——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密,仿佛无数细密的沙粒在地面摩擦。
“妈呀,什么玩意儿!”王胖子吓得往后一跳。
下一刻,黑压压的潮水从甬道深处涌出。
是尸鳖。
密密麻麻,看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快跑!”无邪大喊一声,拉着王胖子就往回退。
解雨辰一把抓住江砚白的手腕:“跟紧我。”
江砚白脸色煞白,心知不妙。
这些尸鳖数量太多,而且速度极快,单纯躲避根本来不及。
必须找到机关。
江砚白几乎是本能地从怀中摸出陨铁罗盘。
星蚀症的寒意在江砚白体内潜伏,蠢蠢欲动。
每一次动用罗盘的力量,都是在透支江砚白的生命,但此刻己顾不得许多。
罗盘幽光闪烁,指针疯狂转动,试图在混乱中定位生机。
江砚白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死死盯着罗盘。
每一次指针的跳动,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刺入江砚白的心口。
那股熟悉的寒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瞬间席卷西肢百骸,江砚白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咳……”
一声压抑的咳嗽,从江砚白的齿缝间漏出。
解雨辰就在他身旁,自然听得真切,心头一紧,偏头看他:“撑得住吗?”
江砚白咬着牙,没有回答,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视线开始模糊,罗盘上的星线仿佛在跳舞。
不行,还差一点。
江砚白死死咬着牙关,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都汇聚到指尖,注入罗盘。
“嗡——”
罗盘发出一声轻鸣,指针骤然停住,指向左前方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壁。
“机关……在那边……”江砚白用尽全力,声音沙哑地喊道。
话音未落,眼前猛地一黑。
所有的光亮和声音,都在瞬间离他远去,江砚白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首首向后倒去。
“江砚白!”
接着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几乎在江砚白身体晃动的同时,便稳稳地揽住了他。
是解雨辰。
解雨辰的手臂穿过江砚白纤瘦的腰肢,将对方人整个带入怀中。
入手处,一片惊人的冰冷。
那不是衣料的凉,而是透过薄薄的布料,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仿佛抱着一块万年玄冰。
解雨辰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江砚白体弱,却从未想过,一个活人的体温竟能低到如此地步。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江砚白软软地靠在解雨辰怀里,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那张总是带着疏离和戒备的脸,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张着,急促地呼吸着。
“咳……咳咳……”
怀中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在解雨辰臂弯中断续抽搐,像一片风中残叶。
一缕殷红的血丝,顺着江砚白苍白的唇角溢出。
那颜色,在昏暗的墓道中,显得格外刺眼。
解雨辰瞳孔骤缩。
紧接着,是更大一口鲜血,猛地喷溅而出。
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溅落在解雨辰月白色的衣襟上。
那片鲜红迅速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解雨辰只觉得那片湿热,透过衣料,烫得他心口都跟着发颤,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江砚白?”解雨辰的声音第一次失了平日的从容优雅,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慌乱。
江砚白意识模糊,只觉得落入一个带着淡淡莲香的怀抱。
很稳,却也带着与他身上相似的寒意。
江砚白想睁眼,眼皮却重如千斤,怎么也抬不起来。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血……我的血……”江砚白喃喃着,声音细弱蚊蚋,几乎听不见。
是星蚀症又发作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先别说话。”解雨辰低吼道,声音喑哑,一手紧紧箍着江砚白的腰,另一只手急急去探他的脉搏。
脉象细弱游离,几乎快要摸不到了。
“无邪,胖子,快过来。”解雨辰朝着还在与尸鳖搏斗的两人吼道,目光却死死锁着怀中面无人色、气息奄奄的人。
这一刻,什么九门秘密,什么家族使命,统统被解雨辰抛到了脑后。
他只知道,怀里这个人,快要不行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解雨辰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