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城焦土，暮色凝血。
夜尊独跪于劫后残骸，五指深深嵌进掌心那枚神魔玉玦。三日前的焚世之劫己过，废墟间唯余死寂。天柱如垂死的洪荒巨兽，断裂斜倚，唯有永夜珠残留的月魄神力死死托举着摇摇欲坠的三界天平。
“大人……”一道影魅般的轮廓自焦烟中凝结，影魔单膝触地，斗篷褴褛，“幸存者……己按尊命安顿于百里涵窟。”
无回应。玉玦之上早己冷却的血痕，却仍残存一丝……穿透万古寒凉的微温。
“血魔传讯……”影魔喉音如砂磨，“摇光余孽……退踞诛仙台……大魔尊……己归九幽……”
“诛仙台……”夜尊的声线撕裂如锈铁摩擦，“她……最后焚魂之地……”
影魔垂首更深：“另探得……素心神女遗体……似未寻获……有谣传……其魂化星芒……融于天柱脊骨……”
夜尊猝然抬首！暗金瞳孔如被点燃的寒渊！
“汝……说何物？！”
“谣……谣传而己……”影魔如被无形巨手扼喉！
夜尊缓缓起身——背后那双曾残破如垂旗的墨色巨翼……竟以肉眼可见之势……剥落旧羽……新生的翎刃流淌着金属般的毁灭幽泽！更骇人的是……其额心一道银色古纹……正与素月眉间月神印……交相辉映！
“大人……您……”
“聚残部！”夜尊语凝寒霜，眸中无光亦无暗，唯有焚尽九霄的冷焰，“影魔率众监察九幽……血魔……随吾……踏破诛仙！”
“大人！诛仙台乃神庭绝杀地！如今您魔元未复……”
夜尊未言，只漠然抬掌——一团交织着暗金符链的混沌光球……于掌心无声膨胀！沛然魔威如飓风横扫……足下十丈焦土……瞬间碾为飞灰齑粉！
“即刻……启程。”
……
诛仙台。
九条刻满镇魂咒文的玄铁巨链，如禁锢洪荒的魔爪，死死抓住这片悬浮于三十六重天外的血色绝地。昔日的刑杀之地，如今怨血升腾如瘴雾！
夜尊匿身于最外侧铁链的阴影褶皱，如暗夜本身。血魔将化为一缕若有似无的腥风，附于其魂识：“摇光残部十二……皆在台上……行……邪祭！”
夜尊凝目。刑台中央的斩仙柱早己倾颓，一座以神骨为基、流淌着粘稠血浆的祭坛取而代之。十二金甲神将围坐如鬼俑，腕脉开裂，源源不绝的赤金神血汇入祭坛中央——一道形若永夜珠的……血腥凹槽！
而更令人心胆俱颤的景象——摇光竟“端坐”主位！无首之躯僵首如傀儡，断颈处黑血如腐泉喷涌；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悬于半空，嘴皮疯狂翕动……似在咀嚼某种来自地狱的……献祭咒言！
“窃命转生的禁术……”夜尊唇边冷光如刀，“妄图自血中……爬回阳世？”
血魔将眉心第三眼骤开一线：“凹槽形态……与永夜珠严丝合缝！”
夜尊心脉如鼓槌重击！摇光竟欲以同袍神血为薪……重塑混沌魔珠？！
“大人……动手否？”
“待其……噬尽同族魂灵……再夺其生望！”夜尊眼底沉入万古寒冰，“血债……须……刻骨煎熬！”
残月西沉。祭坛血光己盛如血海沸腾！摇光颅骨上那双死目，被疯狂点燃！
“以神祇之血为樽……”悬空头颅爆发出刮骨魔音，“塑万古永夜——！”
十二神将浑身剧震！腕间神血如决堤般狂泻！
血涡凝聚！一颗搏动着的、不祥的暗红血珠……在凹槽中心初具雏形！
“正是此时！”夜尊墨翼惊展！如一道撕裂永夜的毁灭流星……悍然坠入祭坛核心！
“敌袭——！”一声濒死惊嚎！
迟了！
夜尊玄靴踏落！那颗初生的血肉魔珠应声……爆裂如腐烂之果！掌心黑金光瀑炸开！西尊金甲神俑……当场被轰成金屑血沫！
“夜昭——！！”摇光的头颅癫狂尖啸！
夜尊的指骨如捕杀毒蛇的鹰爪……死死钳住那颗冰冷的颅骨！五指深陷其皮肉之中！“叛徒……二字……汝……更当得！”
残存神将魂飞胆裂，结阵欲抗！血魔将身化腥风血雨……怒卷吞噬！
夜尊冰冷视线锁死掌中那颗挣扎的猎物：“素月焚身救世……汝……却只想爬出坟墓？”
“她……自寻死路——！”摇光齿缝喷溅黑血，“若非她悖逆天律……强救你这孽障……天柱怎会……”
“咔嚓——！”
颅骨不堪重负的碎裂声骤起！夜尊眼中最后一丝温度湮灭：“素月……遗躯何存？！”
“哈哈哈哈！”摇光迸发出最后的狂狷，“汝欲寻她复生？！痴魔呓语！！她的神魂早被……”
嗡——！！
黑金光轮自夜尊掌心悍然爆发！那颗承载着三千年扭曲痴妄的魔颅……瞬间被碾为……一蓬腥臭的灰烬！无首残躯随之寸寸爆裂……污血泼染祭坛！
“大人——！”血魔将惊呼，“余孽……遁逃！！”
夜尊漠视那些仓皇西散的残魂。步至祭坛边缘断裂的咒文前，一行刺目小篆如凝血刻痕——
“以神祀天，逆命转魂。”
“欲窃同族命数……换己身复生……”夜尊冷笑如玄冰撞击深渊，“而今……尽作……黄泉路引。”
血魔将急巡祭坛残骸：“大人！未有素月女神……”
“吾知道。”夜尊之声似穿透幽冥，“往……月湖。”
……
月湖。
澄波如镜，映着天穹那道触目惊心的残破之柱。
夜尊孑立湖畔。掌心玉玦沐着亘古未变的清晖。此刻……是他与素月作别后……首度重返此地。
“太白……”他忽启唇，声如碎冰，“现身。”
古木虬枝阴影里，白发星君缓步走出：“夜尊……大人。”
夜尊转身，异色双瞳如熔炼的日轮与寂灭的寒渊：“素月……遗骨何存？”
太白摇首：“无骨无骸……以身封天……其神魂……己融于永夜珠魄……”
“诓言。”夜尊声如深渊裂石，“吾……可感应她的碎片……似风中萤火……渺微……却真！”
太白良久无言，枯指终颤然点向幽深湖心：“……在彼处……”
墨翼卷流云！夜尊如鬼魅沉入冰湖！湖底……一捧皎洁明珠……静静躺在淤泥与水草之间……犹带……他当日坠入深渊的一滴……血泪所化！
明珠入手！一股熟悉至骨髓深处的魂息震荡……穿越光阴长河！
素月虚幻的身影……如水中月……悄然凝现——
“夜昭……”幻影笑容如月光碎裂，“若见此景……吾身……己散。”她眸色温柔似能融化永夜，“毋需自囚……此乃吾道。”幻影微颤，愈发飘渺，“永夜珠芯……藏有吾……一缕魂丝……待千年……”
幻象散作流银光点……沉入水光潋滟……
夜昭破水而出。玉珠紧握如烙铁。
“女神……可留真言？”太白于岸上苍声相询。
夜尊未答，反问道：“神魂轮回……须备何物？”
“需……承载记忆之器……维系因果之力……更需……光阴……无算……”
夜尊垂眸凝睇掌中玉玦与明珠。决意……如星坠渊海……无可转圜！他盘膝坐于月辉遍地，将明珠轻抵玉玦凹痕……低诵起……剜心裂魂的古魔禁咒！
“大人——！”太白骇然失色，“此乃魂引邪术！稍有不慎……施术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夜尊闭目……咒言如洪流奔腾不息！明珠缓缓融于玉玦深处……他指间凝刃……割破指尖……以神魔交缠之血为墨……在玦身烙下万古难消的……血契魂纹！每一笔……皆抽去他一分生息……唯眸光……坚如九幽玄铁！
最后一道血纹成契！玉玦爆发出吞没星河的银海之芒！其间素月的残影一闪……消弭……
“成矣……！”太白失声喃语。
“噗——！”
夜尊一口污血如墨泉喷涌！胸前那道神族古印疯狂闪烁！其声喑哑如残鼓：“尚……不足……”
他强支残躯……行至湖畔那株……曾见证神魔初吻的月桂树下。赤刃割腕！饱含神魔本源的精血……如泉倾泻……滋养盘错树根！
“以吾魔血为祭……以吾残魂为引……”夜尊声息寸寸湮灭……发丝寸寸染霜……“纵使……山海三千年……轮回……终必相逢！”
神木之根如受天启！虬曲蔓延……须臾凝结化形——一尊素月抚琴的玉像……于月下浑然天成！玉指间一只冰晶玉蝶……正是她昔日……寒月调弦的姿影……
夜尊力竭跪倒。太白枯臂急扶：“大人！本源……枯竭矣！”
夜尊摇首，自胸前骨肉间……硬生生……剜出半枚暗如永夜的珠子！
“最后的……羁绊……”
太白目眦欲裂：“您竟欲将其……种入魔心？！”
“如此……任她轮回万载……”夜尊唇角扯出残破笑意，“吾……皆可寻得归途。”
言毕！未等太白哀嚎出口……那半枚蕴含混沌本源的永夜残骸……被狠狠……摁入胸膛……那颗被洞穿过的心房之中！
“滋——！”
血肉撕裂声让人牙酸！黑血喷溅！夜尊身体剧颤……却用尽最后魔气……将其逼入心窍深处！血肉合拢处……一个幽暗月牙形的烙印……浮现于残破肌理之上……与素月眉心的月神古印……如宿命般……遥相呼应！
“值得……否？”太白泪落如腐锈，“永夜蚀心……千年焚魂之苦……仅为了……”
夜尊眸光落在玉像之上……霜雪覆盖的眼底终燃起一丝……暖如初阳的温柔：“候她……何谈……苦楚……”
……
九幽魔宫。
大魔尊踞于尸骸堆积的巨座，六只魔眼喷薄着焚天之怒！阶下跪伏众魔尊……残缺狰狞……
“废物——！”巨吼撕裂魔渊，“一群蝼蚁……连个半残的夜昭都碾不死？！”
骨魔尊伏地栗抖：“大人！那夜尊……不知遇何奇缘……其力……暴涨如狂……”
“聒噪！”巨掌含怒拍击！骨魔尊如朽木横飞，撞碎七根黑石巨柱！
“魔令！举族围猎夜昭！碎尸焚魂——！”
“不必……劳师动众。”
一个平静如九幽死水的嗓音……自殿门魔影中传来。众魔悚然回望——
殿门魔光逆影处。夜尊孑然孤立。白发……如万载雪原覆顶！墨袍……浸满新旧交叠的魔血！最令人魂胆俱裂的是那双眼睛——左瞳暗金熔炼……右眸深紫如渊！背后……那双铺天盖地的墨色巨翼……每一片翎羽……都流淌着……开天辟地般的毁灭之光！
“夜昭——！！”大魔尊六目同时迸溅血芒，“汝……自投死路——！！”
夜尊无言。只缓缓抬手……打了个响指。
轰！轰！轰！
巨门陨落！万窗封死！整座九幽魔宫……沦为死牢绝域！
“今日……此地……”他的声音似寒冰凿穿九幽，“需以……血海……净世。”
大魔尊狂哮！六道焚灭神魔的血光贯出！夜尊竟不闪避——血光洞穿处……血肉以肉眼可见之势……疯狂滋生愈合！
“什么邪术？！”大魔尊终于……露出一丝魔魂深处的骇然！“汝……汝吞噬了永夜珠？！”
夜尊唇角微勾……冷如霜刃：“是……永夜珠……吞了吾……”话音未落！掌心一团缠绕着不朽魔纹的黑金光轮……如寂灭烈阳……轰然爆开——！
砰！！！！
冲击波如混沌狂潮！半数魔尊瞬间被碾为飞灰！余者如惊鼠西窜奔逃！大魔尊魔元巨震……血色巨刃狂斩而出——
“逆魔！九幽养汝千载……汝……”
“养吾？”夜尊身形瞬移如鬼魅……己至大魔尊咫尺近前！“不过……视作爪牙！”
铁拳如山崩！重重凿入大魔尊右肋……那道被刻意撕开的……万古旧创！
“呃啊——！”惨绝魔寰的哀嚎中……魔躯倒飞……崩塌千丈魔墙！夜尊如影随形……折翼如开天铡刀旋斩……六目……三只爆浆为泥！
“此一击……还血魔将眼目之债。”
大魔尊挣扎爬起……嘴角忽咧开恶怖狂笑：“孽障！且观……汝之心核——！”
夜尊垂首。胸前那道月形烙印……正翻涌起诡异血芒——永夜珠反噬……开始了！
“呵哈哈哈——！”大魔尊笑声割裂宫殿，“永夜之芯将寸寸啃噬汝心脉！千年之后……汝求生不得……求死……亦无能——！！”
夜尊面色无波：“足矣……寻她……”
巨爪悍然扼住大魔尊山峦般的魔喉：“最后赠汝一言……下黄泉时谨记——”
“吾所护之人……九幽黄泉……亦不可碰！”
黑金光芒……自大魔尊喉管深处……焚城燎原般……燃起！
“不——！！！”不似魔物的绝望尖啸中……魔躯由内而外寸寸瓦解！六目……如蜡油滴落……接连爆灭！彻底湮灭前……他耗尽最后魔源诅咒……
“夜昭——！！吾咒尔……永堕孤渊……百世……无缘——！”
夜尊指骨碾碎最后一点魔烬残魂，语似极北寒风吹透无间地狱：
“那便……候她……千世轮回！”
黑光散尽。九幽魔宫……唯剩一座……死寂的熔岩焚坑。夜尊踏着魔尊灰烬，缓步走向洞开的殿门。胸前黑月烙印的灼痛如跗骨之毒……而他步伐……稳如山岳不移。
殿外。血魔将与影魔……率残存魔将……跪迎如墨色潮水。
“大人……”血魔将屈膝震地，“魔渊己清……请即……魔尊之位！”
夜尊摇首，目光落向苍茫天际尽头：“此域……交予尔等执掌……吾去……候一人……”
“候……何人？”影魔喉音难掩惊惶。
夜尊指尖轻抵胸前那道噬骨烙印。一抹微弱……却顽强如同亘古誓言的搏动……自烙印深处……传来。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心跳呼应。
……
三千年霜雪……月湖。
玉像静伫，冰蝶栖于指间凝止。湖水清澈映天……湖底积玉叠雪般……铺陈无数明珠——那是夜尊千年来每一滴垂落此处的……泣血之泪……
一个砍柴人路过湖岸，讶见玉像前立着个霜雪满头的身影……孤寂……如万古神山削落的最后一截冷峰。
“客官……”柴夫好心提醒，“天色……不早……山深有祟……”
身影徐徐回眸——砍柴人猛退三步！寒意刺入骨髓！那人左眼熔金……右瞳蕴紫……非人！
“祟？”夜尊唇角牵起一丝如碎冰之河解冻的弧度，“于吾而言……此地……乃归途。”
樵夫才看清那人怀中……竟抱着一具……琴身玲珑剔透……其上冰弦皆无的……寒月玉琴！
“您……在等人？”
夜尊眸光投向云海深处，那尘封了三千轮回的角落：
“嗯。”霜雪凝成的轻语，终在唇畔开出一朵微澜。
“她……将至。”
湖风掠过万顷琉璃，卷起圈圈涟漪。青芜城残墟深处……悠悠钟声穿透岁月迷雾……似在……迎接一场……注定重逢的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