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霄的声音不大，却裹着浸骨寒冰，那“轰掉日军三辆坦克”几个字砸在满地狼藉的石板上，震得厅内残余的窗格都嗡嗡轻响。他高大的身形堵在残破的门框里，逆着西沉的残阳，阴影沉沉地压在整个热气腾腾的火锅席面上。
角落里，几个探头探脑的丫鬟小厮瞬间缩回了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出。
死寂。只有红铜锅里咕嘟咕嘟滚着红油汤底的声音，单调得像是催命的鼓点。
夏槿的筷子尖儿停在油碟上，一片裹满了红油蒜泥的羊肉悬在半空。她没抬头，只眼尾余光瞥见了秦霄那双几乎嵌进泥地里的军靴靴尖，还有他按在腰间武装带上、指节微微发白的手——那绝不是安抚的姿态。
空气像绷紧的弓弦。
“呼……” 就在这时，一声毫不掩饰、带着浓重鼻音的叹息，打破了凝固的气氛。
是顾湘！
她“哐当”一声，把手里捧着的、那个吃得几乎见底的自热米饭空桶丢在脚边，油腻腻的叉子也顺手丢开。她扭过身，没像常人那样立刻站起，反倒是先赤着的那只脚丫子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被她踢开的高跟鞋，慢条斯理地往红肿的脚上套。
然后，她一手撑住旁边倒了一半的花梨木博古架断茬，姿态算不上优雅，甚至有点随意地借力站了起来。站首后，她没看秦霄，反而先抬手，用指尖拂了拂自己沾了灰、被硝烟气和汗水浸得微潮的猩红旗袍前襟，像是在弹掉什么不存在的浮尘。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杏眼因为之前的防狼喷雾袭击，还残留着红血丝和没擦干净的泪痕，眼眶周围微微红肿。但这双略带狼狈的眼睛，此刻却像结了冰的寒潭，平静无波地迎上秦霄几乎要喷火的视线。
“大帅这话问得新鲜。”顾湘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石板地上，“炮是轰了坦克，怎么，碍着大帅的事了？炸死的不是想冲进城里、给大帅您也脑袋上开瓢的倭寇？”
秦霄眉峰猛地一耸，眼神刀子似的割过来：“炮从何来？是你们这两个妇人能弄到的？！还是她……”他的目光转向夏槿，几乎要将其洞穿，“背后真有东瀛人撑腰？！”
“哟，”顾湘嗤笑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带着浓重的讽刺，“大帅带兵多年，何时也学起那些没出息的，把功劳往外推，把屎盆子往自己人头上扣了？”
她向前一步，站到了那口依旧咕嘟作响的红油大铜锅旁，红腥的汤底映着她冷冽的脸：“炮从哪来？大帅说得对，这确实不是我和唐妹妹这等深闺妇人该知晓的东西。”
顾湘微微侧身，一只手若有似无地轻轻按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种近乎飘渺的、近乎叹息的意味：“许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不想让这满城生灵涂炭，不想让我秦家基业毁于一旦……昨夜梦里，我心神不宁，恍惚见了一片白光。白光里站着一个看不清面目、却感觉无比威严的老者……”
秦霄的眉头死死拧着，眼神晦暗不明。
顾湘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望向残破屋顶漏进来的那抹夕阳余晖，仿佛在回味那个荒诞的“梦”：“老者说，‘秦氏门中有星宿应劫’。他指着我……”
她目光移回秦霄身上，那点飘渺陡然化作无比的坦然与镇定：“……又指着唐妹妹的方向……叹息说，‘天赐大运，当握于掌心，杀伐决断’。然后便有一方小小的铁疙瘩落在枕边……等我惊醒，心口突突地跳，想着不过是个荒唐梦，谁知……谁知白日里倭寇攻城，生死一线之际，那铁疙瘩竟……竟真的显灵？还是如何……我们也是慌不择路，照梦中所见按动，只觉一片红光冲天……倭寇的铁乌龟便炸了……”
厅内落针可闻。
这理由太过离奇，又似乎带点神鬼志怪中天助良人的荒诞感。几个角落里竖着耳朵的仆人眼神惊疑不定，半信半疑。副官和亲兵也都下意识屏住呼吸，看看夫人，又看看大帅。
秦霄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顾湘脸上，似乎想从她那双红肿微含泪光、却又坦然到近乎诡异的眼睛里看出丁点心虚。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平静的、因刺激而显出的脆弱，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茫然。
就在这时——
“呜……大帅……” 一声极其细微、带着剧烈颤抖和满满恐慌的啜泣突然响起，如断裂的琴弦般刺耳。
是夏槿！
只见方才还气势十足地捞羊肉的“唐曼云”，此刻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从条凳上滑跌下来，“哐当”一声撞到旁边的桌腿。那碗调好的红油蘸料被打翻，刺目的红色汁液泼溅在她素色的旗袍前襟上，晕开一片血色狼藉。
她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双手死死攥着秦霄的军装裤腿，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原本白皙的小脸此刻惨白得一丝血色也无，沾满了灰尘和泪水（不知是被辣椒呛的还是吓的），长长的睫毛挂着泪珠，随着她惊恐的喘息而不断颤抖。
“吓……吓死我了……大帅……我真的不知道……呜呜呜……”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就是……就是刚才……那倭寇的炮火震天响……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帅您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水汪汪的狐狸眼里，全是惊惧与无助，“顾姐姐说她做梦……我……我昨夜只觉心慌气短……什么都不知道……就看到红光飞出去……轰隆一声……太吓人了……呜……”
她的身体软得像一滩泥，似乎随时都要昏厥过去。那沾染红油的素色旗袍被灰尘、泪水、油腻污得一塌糊涂，更显得凄楚可怜。攥着秦霄裤腿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传递着一种弱小生灵濒死的绝望颤抖。
一个冷静“叙述神迹”，一个惊恐“魂飞天外”。
极致的反差硬生生砸在秦霄面前。
秦霄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份对“神迹”的强烈疑虑与审视，猝不及防地被这当面的凄惨弱小冲撞得七零八落。这完全符合一个胆小如鼠、只会依附男人求生的姨太太该有的反应！
再看顾湘，虽然站得笔首，但那微肿的眼睛里强行压抑的后怕，以及面对他审视时不自觉绷紧的身体线条，似乎也在为那份“梦境神迹”增添了几分真实的惨痛底色。至少……至少她们不像是在说谎？
一丝极其疲惫的烦躁终于压过了那惊疑不定的暴怒。连日城头督战、弹尽粮绝的忧虑，死里逃生后回府看到的却是火锅宴的荒谬，再被这两个女人一唱一和搅得心神俱疲……
“够了！”秦霄骤然低喝一声，带着一种被耗尽耐心的暴躁。
他猛地弯腰，那只被夏槿紧攥裤脚的左腿极其不耐烦地一甩！动作带着武人的大力，夏槿“啊！”地一声惊呼，整个人就像一只被踢开的、轻飘飘的破布娃娃，顺着那力道咕噜噜滚了两圈，一头撞在一堆倒下的破烂桌椅旁，额头“咚”地撞上一个断腿凳角，立刻红了一块，整个人蜷在地上，只剩下断断续续、微弱如小猫般的压抑抽泣了。
秦霄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仿佛踢开了一只碍事的野猫。他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的鹰目死死钉在顾湘脸上，声线像磨砂纸在摩擦，压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顾湘！你立刻带人给我搜！把这府里，把外面炮落点附近！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那放炮的东西！活的，我要见到人！死的，我要见到尸！找不到……”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缝，裹着铁腥气，“你很清楚军中如何处置贻误军机、虚报战功！”
他说完，仿佛多看这一片狼藉一眼都要发疯，猛地一甩披风的下摆，转身就走！军靴踏过夏槿跌落时打翻的、泼了一地的红油蘸料，黏腻腥红的脚印拖过狼藉的地面，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内堂深处。沉重的脚步声中，那压抑的怒火仿佛在廊道里回旋。
副官和几名亲兵大气不敢出，匆匆跟了上去。
敞厅里，瞬间只剩下火锅袅袅的余香、狼藉的杯盘、伏在地上细微抽噎的夏槿，以及笔首挺立在那里、脸色微微发白的顾湘。
顾湘看着秦霄消失的方向，许久，紧绷的后背肌肉才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线。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麻辣与硝烟混合的味道钻进肺腑，呛得她喉咙发紧。
她慢慢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蜷缩在桌椅破片堆旁、额头红肿、脸上涕泪狼狈交错的夏槿。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短暂一碰。
夏槿埋在臂弯里呜咽的身体似乎又更瑟缩可怜了几分。
顾湘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只有她们彼此才懂的厉色。那眼神的含义清晰无比：戏过了！赶紧收！
她开口，声音恢复了作为秦家大妇的某种冷淡与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却不是对夏槿，而是对墙角那几个快缩成鹌鹑的丫鬟婆子：
“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扶五太太起来收拾！”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狼藉，“这堆……”她手指点了点那口冒着红汤的铜锅、地上的自热饭桶和冰阔落空罐，“……邪乎玩意儿，给我收拾干净！丢到厨房后头的枯井里埋了！连同这桌子！一块儿烧了！”她指着那张临时拼凑、沾了油污的八仙桌。
“还有，”顾湘的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带着风雨欲来的肃杀，“二虎！带几个信得过的护院！把整个府邸，花园、库房、前后罩房！给老娘一寸寸翻遍！柴房、地窖、水井底下都别放过！看看有什么不该在的东西！”
她的目光最后扫过外面烟尘未散的天空，语气冰冷地补上：“墙外头那片被炮轰过的地方，也给我搜！死耗子都要查清楚是不是长了翅膀！今晚之前，找不到可疑之物……”她语气一转，带着一股狠厉，“你们就都给我去城头陪那些炸烂了的兄弟！”
角落里的护院头子二虎一个哆嗦，连忙躬身：“是！是！大太太！小的这就去！”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去搀扶地上“虚弱惊恐”的夏槿，护院们则像被鞭子抽了屁股一样火烧火燎地冲出门去执行搜查令。敞厅里只剩下收拾残局的压抑声响，还有铜锅里那顽固地、徒劳地冒着的几个油泡。
顾湘站在原地没动，目光似乎放空地望着那口逐渐被丫鬟泼灭的铜锅。
突然，她极其细微地，对着夏槿的方向，极其隐秘地撇了一下嘴角。那微不可查的弧度，一闪而逝，充满了对刚才这死里逃生又成功甩锅的荒诞场面的极致嘲讽。
夏槿低垂的眼睫下，同样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放松，以及一抹混合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冰冷算计的微光。刚才在秦霄震怒踹开她的瞬间，她几乎耗尽了所有演技去配合顾湘这套“神仙托梦+弱小惊恐”的组合拳。额头撞在凳腿上那一记闷响，可是货真价实的疼，但和命比起来，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她用虚弱的抽噎掩盖着脑海中飞速旋转的思绪。秦霄的命令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找不到实物，顾湘这“虚报战功”的罪名就坐实了！她夏槿也跑不掉！系统商城的存在绝不能暴露……
就在这时！
【滴！收到紧急避险需求……】
【检测环境：高度暴露风险！需即刻处理高危残留物！】
【商城临时限时抢购：一次性伪装“古董军械”残骸模块！包含：清末土法制炮弹壳碎片（腐蚀风化版）×1！汉阳造仿品老炮机括组件（残损不堪用）×1！符合目标能量投射时代逻辑！】
【跳楼价！挥泪大甩卖！仅需……10根大黄鱼（或等值银元1000枚）！剩余时间：4分59秒……58秒……】
冰冷的机械音带着赤裸裸的敲诈意味，在夏槿意识里急促闪烁。
夏槿眼皮狠狠一跳！这破系统！趁火打劫！
她余光瞥了一眼那边还在故作姿态严厉指挥搜查的顾湘。心念电转：不行！必须立刻买！不然真搜起来，就算埋了那些火锅垃圾，也解释不清炮击源头！这伪造的“古董残骸”是目前唯一能圆谎、把水搅浑的救命稻草！
意念疯狂点选！
【确认购买！】
【滴！支付成功！商品“一次性伪装古董军械残骸模块”己存入组合空间！请宿主尽快于‘合理位置’进行布设！友情提示：埋在显眼处的柴火堆下三寸深效果更佳哦！】
夏槿心念锁定后花园最僻静角落的柴房位置。就是那儿了！
这边念头刚落，顾湘清冷的声音恰好响起，带着点不耐烦的催促：“麻利点！柴房那边尤其给我翻仔细点！上次就说有老鼠打洞！”
护院二虎立刻应声：“是！大太太！小的带人亲自去翻柴房！绝不放过任何角落！”
夏槿的心猛地放回肚子里一半。成了！
就在她以为惊魂稍定，可以喘口气之时——
【滴！滴！滴！】
【重要提示！组合空间己激活！】
【检测到特殊能量结构物品：“意大利炮·老乡改良款（附赠8发高爆弹）”处于待激活状态！未配备专属炮架！强行使用可能导致炮管变形、当场炸膛、威力减半或反向投射炸死宿主！风险评级：五颗血骷髅头！】
【商城贴心推……】
【打住！】夏槿在心里暴躁地吼断了系统推销，“买炮架多少！”
系统光屏一闪：
【炮管不贵，炮架超贵！意大利牌专用液压缓冲炮架：3000银元。老乡友情DIY木墩子固定架：50银元。（但本系统郑重提醒：仅使用木墩子，老乡不承担因射击震动导致的痔疮复发或木墩子碎屑崩入炮管引发炸膛等意外责任。）】
夏槿眼前一黑。得，刚花完一千二加十根大黄鱼（老刘头那点金子远远不够，她意念支付了差额银元），现在又得搞木墩子的钱了……关键是，去哪搞？秦霄那头饿狼明显起了疑心，从他身上打主意？难！汉奸们刚被打散，短时间聚集不了……
【温馨提示：亲亲，检测到当前区域存在高价值可回收军用物资：【废弃战场日军步兵榴弹发射器底座（轻度损坏可回炉）】，预计回收价值：10银元……】【日军九二式重机枪三角支撑铁架（被压弯）】，预计回收价值：15银元……】【汉阳造88式步枪零件……】
系统喋喋不休地在她意识里报着各种垃圾的价格。
夏槿的目光却猛地锁定了光幕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消息提示——那是之前王管家抱着银元包袱冲进来时，她无意间瞥见系统弹出的一行小字：
【侦测到近距离能量聚合载体：贵重金属集中态……空间坐标：管家卧室床下第三块青砖后……初步分析：银元窖藏约4500枚以上……】
夏槿浑身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