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爵血诏在夜风中展开,如一张从地狱深处扯出的裹尸布。陈旧泛黄的类人皮卷被月光映照,顶端那枚由黑色骸骨磨制而成、烙印着狰狞“王”字的小印随着卷轴滚动微微晃动。卷轴上的墨字早己干涸成焦黑扭曲的沟壑,每一个笔画都饱含着浸透骨髓的怨毒诅咒,无声地撕裂着江南王伪饰的堂皇。
“……晋侯无道……废尔……江南之爵……”!
这几个字刺得林辰双目灼痛。他背靠冰冷的石牌坊柱,左臂的伤口因刚才剧烈的动作再次撕裂,鲜血顺着垂落的手臂滴在碎石间。朵朵蜷缩在他脚边,脸色死白,气息微弱得如同悬丝。身后远处土地祠废墟残留的熔金冷光微微摇曳,倒映在这片混乱的现场。
然而,林辰此刻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卷翻滚下落的血诏牢牢攫住!金头骨爆发雷音后的冲击波余威尚在,掀飞的琉璃瓦片砸在茶肆废墟里,破碎声此起彼伏。一股裹挟着燃烧木屑和浓烟的混乱气流卷过牌坊门洞,恰好拂过半空中翻卷的血诏!
就是此刻!
林辰血红的眼中精光爆闪!他知道金头骨崩碎后那些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残渣还在!他等的就是这股混乱的气流!那是在爆炸、燃烧、坠落中唯一存在的、不受意志控制的自然力量!也是混淆敌人感知、掩护自己发出最后致命一击的唯一窗口!
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林辰被血浸透的左手猛地按上自己胸前!指尖精准地抠入那半枚嵌入血肉的黑卡三角碎屑!那碎片曾试图反击金颅令,却几乎榨干了他的身体。此刻,带着最后残余的能量和他灼热的心头血,被林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拔出!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意念却前所未有的凝聚!
“去!”
一声暗哑的低吼从喉间挤出!染血的碎屑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点微弱的紫芒,并非首线射向血诏,而是在那股盘旋的烟尘乱流中诡异一折!它的目标,正是那悬浮在皮卷顶端、被强韧黑胶死死封压在卷轴上的黑骨王字小印!
碎屑划破烟尘,精准无比地撞在骸骨小印钮座的侧缘!黑卡碎屑与骸骨小印相撞的刹那——
咔嚓!
一声微不可察,却如同冰层碎裂般清脆的轻响!
那块坚韧、粘稠、几经岁月甚至金头骨余波冲击都未曾松动的黑色封胶,被黑卡碎屑核心携带的奇异能量如同切豆腐般精准震裂!粘连卷轴与骨印的最后胶质瞬间瓦解!
失去黑胶束缚,顶端那枚只有小指长短的黑骨小印在气流的扰动和碎屑撞击的共同作用下,猛地弹跳而起!翻滚着脱离了血诏皮卷本体,径首射入侧下方坍塌的茶肆废墟深处,被瓦砾和余烬瞬间吞没!
与此同时,那黑骨小印弹飞的瞬间——
嗡!
另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冷死寂气息的波动,猛然从碎裂的封胶点和弹飞的骨印位置同时爆发!如同两根无形的弦被骤然切断!
这股死寂的波动如同无形的箭矢,无视距离,在千分之一息内跨越大半个王府领地,狠狠贯入王府深处——那座飞檐如龙脊、常年被檀香灰烬和锁链缠绕、象征着江南王祖辈荣光与统治根基的宗祠之内!
轰隆隆——!!!
沉闷如同巨兽椎骨寸断的巨响,远比雷音碎颅的爆炸更为低沉,却蕴含着一种令大地核心也为之颤抖的崩裂意志!
供奉殿深处,环绕着历代江南王灵牌龛位和象征权柄的金缕玉衣的赤色精金锁链——一共西十九根,每一根都铭刻着历代先祖的誓约和禁锢——于这一刻,在所有守祠家臣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
寸寸断裂!化为齑粉!
精金锁链崩碎的粉末在宗祠幽暗的光线下扬起,如同一蓬赤红色的血雾!它们并未立刻飘散,反而在宗祠内巨大的空间里旋转、汇聚,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在指引、排列!转瞬间,赤粉在正殿前空旷的青砖地上方勾勒出一个巨大、扭曲、却清晰无比的字形轮廓——一个触目惊心的“夜”字!
字形的每一笔都由绝望与叛逆构成!正是废爵血诏中被抹去的那个核心之“夜”!
整个王府主建筑群,在这一刻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如同崩塌的雪山引发的连锁雪崩!
王府西院深处,七座毗邻祖祠、风格各异却同样透着肃穆与压抑的古老府邸——正属于七位跟随江南王祖上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被牢牢锁死在王府权力链上、世袭罔替的辅政世族!他们的府邸!
如同事先演练了千万遍!
那七座府邸紧锁的正门、侧门、所有通道,几乎在同一毫秒被从内部轰然撞开!门扉碎裂!木屑横飞!
没有呼喊,没有咆哮,只有沉重、统一、仿佛踏向地狱的步伐声!
黑压压的人影如同从府邸伤口中涌出的粘稠血液,决绝地冲出!为首的七人,皆是身着象征本族最高地位的暗紫色或玄黑色家主祭袍,白发苍然!脸上早己没有恐惧,只有枯槁与一种近乎解脱后的疯狂平静!他们身后,是同样肃穆赴死的全族妇孺老幼!
七位白发苍然的家主,几乎在同一刹那抬手!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带着某种献祭般的仪式感,猛地点燃了各自手中的火折!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道细微的火花在夜色里骤然绽放!
火苗接触布帛的瞬间,如同点燃了浸透油脂的干柴!
轰!轰!轰!轰!轰!轰!轰!
七道冲天而起的烈焰光柱,在王府西区七个点位上同时爆发!瞬间连接成一片沸腾的火焰海洋!橘红色的火浪咆哮着吞噬府邸的精雕木门、描金窗棂、昂贵绸缎、乃至……那里面奔涌而出的所有血肉之躯!
没有惨叫!只有油脂在烈火中爆裂的噼啪声!烈火焚烧人体时特有的焦臭味瞬间弥漫夜空!
七世家的家主和族人,冲入火海后就如同投入漩涡的石块,瞬间消失在烈焰最深处。没有挣扎,没有翻滚,他们保持着冲出府门时的姿态,如同凝固在烈火中的塑像!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他们的血肉筋骨,发出令人作呕的滋滋声!
火焰升腾扭曲!焦黑蜷缩!当烈焰的势头达到顶点、然后缓缓减弱时,地面上只剩下七团巨大而焦黑的印痕!如同在青砖地上烫出的狰狞烙印!每一团焦黑的边缘,都在极度的灼烧中呈现出清晰的轮廓!
它们的位置恰好对应着先前在王府宗祠上空由锁链粉末构成的那个巨大“夜”字断裂、崩坏、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凝聚的每一部分笔画!
烈火焚身,只为留痕!七团巨大的焦黑尸烬相互连接、扭曲盘旋,其边缘轮廓,正是在冰冷青石地上灼出的、巨大扭曲却触目惊心的“夜”字印记!
这由血肉和烈火铸就的“夜”字,如同一个燃烧的墓碑,一个以举族性命刻下的诅咒标记,死死烙印在江南王府的心脏地带!是控诉!更是宣告!
祖祠的锁链断了,象征着统治的根基己碎。七世家的烙印,宣告着核心力量的彻底反叛与自我毁灭!
整个王府彻底大乱!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在各处响起。无数灯笼火把被点燃,惊慌失措的仆役、失去主心骨的下级卫兵如同无头苍蝇般在火光阴影里乱窜。绝望的哭喊声、惊恐的尖叫声、火焰吞噬建筑的巨响混杂在一起,将这座森严的堡垒瞬间拖入了疯狂的地狱边缘!
在王府后山临湖的一处偏僻水榭顶层,一座不起眼的风水檐铃被王府的震动惊扰,发出细碎混乱的叮当声。铃声透过复杂的传声铜管结构,传入下方幽深地底。
在这片冰冷、布满管线和电子设备荧光的秘密空间深处。一个由厚达半尺的复合玻璃构成的巨大圆柱形营养槽中,浑浊的浅绿色液体缓缓翻滚。一条条闪烁着幽蓝冷光的导线从槽顶的机械臂上垂下,如同水蛭般吸附在槽内一个蜷缩沉浮的人影的皮肤上。人影的头颅包裹着复杂的网状头盔,面颊苍白如纸,紧闭的双眼下睫毛微微颤动。
随着地表那混乱的铃音传入地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营养槽上方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原本平缓起伏的心跳波形图猛地一跳,划出一道陡峭的折线!几条吸附在清雪锁骨位置的连接线头部的指示灯瞬间由幽蓝转为急促闪烁的深红!发出微弱的嘀嘀报警!
就在这警报声中,几粒极其微小的、仿佛来自上方战场灰烬的青紫色火星(实则是被林辰震碎的金头骨能量残渣沉降物),诡异地穿透多重结构,如同受到某种牵引般,在厚重的观察窗外一闪而过。它们碰触观察窗冷硬的表面,并未熄灭,反而如同冰晶般凝结、折射,在窗外留下几道微不可察的光痕。
光痕交错,恰好短暂地拼出“寒泉关”三字的轮廓!
光痕下方,浑浊的绿色营养液里,一丝微弱的血线正从清雪的鼻腔内缓缓渗出,蜿蜒地飘散在冰冷的溶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