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铁轨上发出一声长鸣,缓缓停靠在站台。陈正拎起行李,和李志成随着人流下车。莆县的空气比鹏城潮湿,带着淡淡的咸腥味,站台上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发烫。
出站口外,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树荫下,大概三十岁左右,寸头,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短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出站的人群。
陈正一眼就认出了他,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大步走了过去。
“海洋。”
董海洋猛地转头,眼神在看清陈正的瞬间变得锐利又复杂。他大步上前,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力道大得指节发白,谁都没先开口,但彼此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李志成站在一旁,等他们松开手,才咧嘴一笑,上前一步:“连长,还记得我吗?”
董海洋盯着他看了好几秒,眉头先是皱起,随后忽然舒展开,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李志成?是你小子?”他上下打量了李志成几眼,又看向陈正,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和感慨,“你俩怎么在一块?”
陈正淡淡一笑,只是拍了拍董海洋的肩膀:“找个地方,慢慢说。”
董海洋点点头,伸手接过陈正的行李:“走,先去我那儿。”
三人离开火车站,阳光刺眼,照在三人的背影上,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董海洋开着一辆老旧的吉普车,载着陈正和李志成驶离县城,沿着海岸公路前行。咸湿的海风从车窗灌进来,远处能看到零星的渔船漂在蔚蓝的海面上。
车子拐进一条水泥路,两旁是整齐的棕榈树,再往里开,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别墅映入眼帘。有的贴着欧式浮雕,有的带着东南亚风情的斜顶,还有的干脆修得像小型城堡,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你们村可以啊,”陈正望着窗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比我们那有钱多了。”
董海洋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淡淡一笑:“穷地方,七八十年代起,莆县的人穷怕了。”他顿了顿,“家家户户有人偷渡,走线出国,在国外淘了金就回来建房子。”
李志成从后座探过头:“全世界都有莆县人?”
“对,”董海洋点头,“最远的去到非洲刚果做生意。”他指了指前方一栋灰白色三层别墅,“我家这房子,也是早年我大哥出国赚了钱回来盖的。”
车子在别墅前停下。院子里种着几棵龙眼树,枝叶茂密,遮出一片阴凉。董海洋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领着两人进屋。
客厅宽敞,但家具简单,一张木质茶几,几把藤椅,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老照片。董海洋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递给陈正和李志成。
陈正接过啤酒,环顾西周,随口问道:“家里人呢?”
董海洋拉开易拉罐,仰头灌了一口:“大哥在日本,父母在县城住,都己经退休了。”他抹了抹嘴角,“我一个人住,无忧无虑,挺好。”
陈正看了他一眼:“怎么不成家?”
董海洋捏着啤酒罐的手微微一顿,眼神沉了沉,随后扯了扯嘴角:“事情还没做完,不敢成家。”他声音低了几分,像是自言自语,“万一回不来,不是耽误人家?”
董海洋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啤酒罐,目光在陈正和李志成之间来回扫视,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正,你跟志成怎么混到一块儿的?这两年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一封都没回。”
陈正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了敲啤酒罐,随后抬眼看向董海洋,声音低沉:“93年刚退伍,我在老家被人陷害。”我只能跑路,“当时不走,就是死路一条。”陈正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说给董海洋听。
李志成在一旁接话:“正哥那时跑路到陆海,正好碰上我在那边混码头,那时联系上了,后面正哥把事情摆平了。”碰到我刚好失业,就让我跟着他干了。
陈正看了李志成一眼,继续道:“这两年,我跟志成他们在鹏城做点生意,现在总算把家里的事都安顿好了。”
董海洋盯着陈正,缓缓道:“所以……你现在是决定了?”
陈正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寒意让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低了几分。
陈正的目光落在客厅墙上的老照片上,忽然站起身,走到照片前。那是一张泛黄的合影,十个穿着便装的年轻人站成一排,背景是某个训练基地的大门,阳光刺眼,每个人的表情都带着年轻的锐气。
陈正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相框玻璃,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念出每一个名字:
“张伟强、李志远、武斌、刘力军、叶建国、张志恒、郑威……”
他的手指在最后一个年轻人的脸上停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冰冷。
“还有……李扬。”
董海洋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他身后,盯着照片,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白。
李志成也走了过来,目光扫过照片上那些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那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身上——李扬。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海风掀起窗帘的轻响。
陈正收回手,声音沙哑:“都死了,就剩我们两个。”
董海洋沉默片刻,忽然转身走到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白酒和三个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敬他们。”
他拧开瓶盖,酒液倒入杯中,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
陈正走过去,端起一杯,李志成也拿起最后一杯。
三人谁都没说话,只是将酒杯举到胸前,随后一饮而尽。
白酒灼烧着喉咙,陈正放下杯子,目光再次看向那张照片,眼神里的杀意再也掩饰不住。
“该算的账,一笔都不会少。”
海风从半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茶几上的啤酒罐微微晃动。陈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海洋,跟牺牲的那七个兄弟家里……还有联系吗?”
董海洋放下啤酒罐,点了点头:“有,一首保持通信。”他声音沉了沉,“每年过年,我都会给他们家里寄点钱。”
陈正从怀里掏出一本深蓝色的存折,推到董海洋面前:“明天去邮政局,每家转三十万。”
董海洋一愣,手指在存折上顿了顿:“这……”
李志成在一旁插话:“连长,现在正哥不缺这点钱。”
董海洋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这里不是部队。”他语气平静却坚定,“以后叫我海洋就行,别叫连长。”
他转头看向李志成,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慨:“当年我们跟阿正两人约定好,退伍回来后,把家里安顿好,就联系对方。”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没想到阿正这两年这么快就混出头了,我这边倒是都安排好了——我大哥大把钱,父母也有退休金,什么都不用我管。”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只剩下窗外的海浪声隐约传来。
董海洋的目光重新落回陈正身上,声音压低了三分:“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志成也?”
陈正端起啤酒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放下罐子时眼神己经变得锐利:“是,志成以后跟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李志成咧嘴一笑,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正哥去哪,我就去哪。”
三个啤酒罐在茶几上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窗外的夕阳把海面染成血色,远处的渔船正拖着长长的影子归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