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久迎高中的梧桐树开始簌簌掉叶。清晨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林一焱的课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霾。早读课上,全班齐声诵读《赤壁赋》的声音此起彼伏,唯有他把耳机藏在宽大的校服袖口里,指尖随着重金属摇滚的节奏敲击着桌面。
龙月第三次提醒无果后,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长长的裂痕。他看着林一焱将课本立成屏风,偷偷在后面摆弄手机,晨读的书卷气与对方周身的刺形成刺眼的反差。教室后墙的励志标语“知识改变命运”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而前排那个用铆钉皮衣和骷髅项链武装自己的身影,像极了强行嵌入这片宁静的异物。
“林一焱同学,请回答这个问题。”语文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少年慢悠悠摘下耳机,起身时故意撞得桌椅发出刺耳声响。他歪着头盯着黑板上的“分析苏轼在贬谪中的心境转变”,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不就是个官场失败者在自我安慰?矫情。”
教室里骤然安静,龙月攥紧了手中的笔。他看见林一焱站在阳光下,侧脸的轮廓锋利如刀,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让他想起校门口那个与父亲对峙的下午。“或许他只是在用叛逆掩盖不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对方接下来的举动碾碎——林一焱掏出打火机,当着全班的面点燃了课本边角。
火苗“腾”地窜起的瞬间,龙月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用保温杯里的水浇灭了火焰。潮湿的书页黏在一起,还冒着袅袅白烟。“你疯了?!”他第一次在教室里失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林一焱低头盯着湿漉漉的课本,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忽然轻笑出声:“好学生也会这么激动?”
午休时分,空荡荡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饭菜混合的气味。龙月独自坐在教室整理被烧坏的课本,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林一焱倚在门框上,嚼着口香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笼罩住埋头忙碌的身影:“假惺惺装什么好人,这书又不是你的。”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龙月心里。他停下动作,抬头望向窗外,远处杂货店的招牌在风中摇晃,那是母亲起早贪黑经营的小店。“这是班级公共图书角的书,”他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损坏东西要赔偿,你应该懂这个道理。”
林一焱突然踢开脚边的椅子,金属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赔偿?你知道这破书多少钱吗?我以前学校图书馆随便一本古籍都比这贵十倍!”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夸张,却掩盖不住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龙月注意到少年无名指上戴着的银戒,边缘己经磨得发亮,那是他身上唯一不带攻击性的物件。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飘进教室,落在两人之间。龙月突然想起昨天帮母亲进货时,路过镇上最大的书店,橱窗里陈列的精装本《苏东坡全集》标价288元。这个数字,相当于母亲在杂货店辛苦三天的收入。
“这里不是你的国际高中,”他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但每本书都值得被尊重。”林一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尊重?我爸把我扔到这破地方的时候,就没考虑过尊不尊重。”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龙月这才发现,少年黑色卫衣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淡淡的疤痕,像条苍白的小蛇。远处传来预备铃的嗡鸣,林一焱转身离开时,龙月看见他后颈碎发间沾着的草屑,不知是何时沾上的,与他周身的精致潮牌格格不入。
傍晚的教室只剩最后一缕夕阳。龙月收拾书包时,发现林一焱的课桌抽屉里躺着张揉皱的素描纸,上面潦草地画着架老式三角钢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纽约茱莉亚”。纸张边缘被反复得起了毛边,像极了少年刻意伪装的坚硬外壳下,那个柔软易碎的梦。
放学路上,秋风卷起满地落叶。龙月抱着修复好的课本走向杂货店,看见林一焱坐在街心公园的秋千上,耳机线在风中摇晃。少年仰头望着天空,夕阳给他的侧脸镀上金边,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浑身带刺的转校生,倒像个迷路的孩子。
“龙月!帮妈进下货!”母亲的喊声从杂货店传来。龙月应了一声,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秋千链条的吱呀声。他知道,那个与世界对峙的少年,或许正在等待某个人,轻轻解开他层层包裹的防备。暮色渐浓,小镇的路灯次第亮起,照亮少年回家的路,也照亮了两颗尚未靠近,却己开始相互试探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