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雪渐歇，床边挂着个没有封口的灯笼样式的木头做的小玩意，里面放着些香料，底下有个隔层燃烧着一块特制的炭火。
元春躺在枕头上，借着淡淡的月光打量着，新奇地说：“这玩意儿真有意思，暖暖的，香香的，又不会烧起来。”
甘舒宁支起身子给元春捻了捻被角，低声道：“手艺人靠这行吃饭，花样层出不穷，价格也不菲，这小玩意儿要一百两银子一个，特制的炭火有限，用完了还得出钱另买。”
元春暗暗咋舌：“恐怕也就只有像你这样的富贵闲人受用得了。”
甘舒宁：“这事儿看起来是享乐奢侈了些，但若是没有我们这种富贵闲人掏钱，这些耗费精力与时间的手艺就没人愿意学了，断个三年五年的，很容易就失传了。”
自那日湘云来玩，黛玉与湘云搬去了隔壁屋睡，姐妹们时常来蹭黛玉与甘舒宁的房间，今日黛玉与迎春一起睡，元春便来找甘舒宁了。
元春到底是老太君教养出来的，比起王夫人，终究还是偏向了老太君。
马上就要入春了，婚期将近，元春心里有些忐忑，有些话没法同姐妹们说，又不想让老太太担忧，王夫人又是对牛弹琴，便凭感觉来求助甘舒宁。
元春侧躺着，看向甘舒宁，轻轻问道：“我平日里能感觉到，我们姐妹几个，除了黛玉，都入不了你的眼。那种不入眼，不是看不起，是不达标。”
甘舒宁坦然道：“你们姐妹几个受环境限制，性格上多有不足，这必然影响到行事作风，为人处世。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稍微用心点拨一下便能有所回转。”
甘舒宁回想起这些日子元春面含羞怯，有心神不安的状态，便开门见山：“西皇子妃是皇贵妃娘家的表侄女，生父官职不高，我虽未曾见过这位西皇子妃，但听皇贵妃提起过，容貌出众，气质恬静，为人和睦，只一点令皇贵妃不满，便是她略微小家碧玉，许多事情上都得皇贵妃在旁指点。”
元春低声问，声音宛若欲断未断的琴音：“那这位西皇子妃，是西皇子心中所爱了？”
甘舒宁叹气，自元春回府后，她与老太君时常教导，思维上没有从前呆滞死板，但依旧不够透彻。
“西皇子妃是皇贵妃千挑万选出来的。”
元春依旧有些懵懂，甘舒宁只好细细跟她说：“西皇子妃出身不高，能避免皇帝与太子猜忌，此其一；西皇子妃是皇贵妃的娘家人，皇贵妃在族中十分有话语权，族中动向逃不过她的法眼，如此能避免皇子妃的娘家借西皇子名行荒唐事，此其二；西皇子妃虽出身低微，但早在她幼年时便被皇贵妃看上，是诸多西皇子妃预备人选之一，故而在她的教养上，皇贵妃也颇为上心，方方面面都是按着皇子妃的要求教养的，此其三；西皇子妃与皇贵妃婆媳一心，非常投契，此其西。”
元春若有所思，又问：“那西皇子待皇子妃如何？”
甘舒宁想了想：“我如何知道人间夫妻俩的事？不过这几次进宫，皇贵妃并没有为她们夫妻俩发愁的样子，想来至少也是相敬如宾。况且她们少年夫妻十来年了，多少是有些情谊的。”
西皇子生得高挑清秀，一双桃花眼多情妩媚，听闻西皇子哭着向皇帝与皇贵妃说非她不娶，元春心里是有些心猿意马的。后来老太君提点过，略微有些明白过来，但心里依然十分不舍心中那份悸动。
少女怀春难以忘怀，甘舒宁表示理解，多泼几盆凉水就好了。
甘舒宁问：“你当西皇子为何要求娶你作侧妃？西皇子成婚来十来年未曾立侧妃，至多不过三两妾室在旁服侍。”
元春自认为看透了些男女情爱，便说：“西皇子为人风流，一时见色起意罢。”
甘舒宁轻笑，当日皇贵妃也是这么和她说的，便说：“见色起意是真，但我觉得这背后定然还是有别的缘由的。”
西皇子见色起意，皇贵妃和皇帝能允了这桩婚事，定然是因为这桩婚事背后牵扯的利益不会挡了皇家的路。
甘舒宁想起水溶“钓鱼”的事，搞不好西皇子也拿荣国公孙女的身份凑热闹呢。
不过皇帝与皇贵妃显然没把这群一无实权，二无本事的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便真信了西皇子只是见色起意。即便西皇子有别的想法，逗这群乌合之众玩儿，皇帝也不甚在意，随孩子闹去。
元春有些心情低落，心中无法接受，连这肤浅的见色起意都不纯粹。
甘舒宁偏头看向元春，淡淡道：“你在宫中六七年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上位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就像甘舒宁买这些价格不菲的小玩意一样，一时高兴了随手花了几百两几千两银子出去，于她不过是汪洋大海里的一滴水，没什么好在意的，但对那些讨生活的木匠来说，这笔钱不仅可以用来生活，还是生病时的救命钱，供儿子读书，供女儿嫁人，改变一家命运的本钱。
故而西皇子娶元春为侧妃，于西皇子并无什么影响，于元春却是一辈子的事情，于贾府亦是荣耀延续的意外之喜。
元春低低呜咽着，白如玉盘的脸上沾染着几滴泪珠，十分痛心道：“我是真的有心动过。”
甘舒宁拿过枕边的帕子给元春抹泪，宽慰道：“动心是人之常情，大多数少年少女都要走这一遭。但要切记，不能把这份情窦初开的心悸放在心里太久，人活着是要凭本事过日子，不是靠心动过日子的。”
甘舒宁将元春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道：“这门婚事于你而言己经十分难得了，你心中是知道的。难过几天，慢慢平复心情，好好利用手中的财富与权势去谋算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元春轻轻点头，疲倦地说：“我心中依旧觉得这些事情太荒唐了，我一辈子的事情，贾府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不过就是上位者一时胡闹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