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提着一盏小灯轻轻推门而入,拨了拨屏风外的烛台,将熄未熄的烛火闪烁了起来。
屏风外的人影静静地动作着,而后提着小灯缓缓退了出去。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
甘舒宁不喜欢在黑漆漆一片的环境里闲聊,早早地交代了青梧今夜在屏风外燃一夜烛台,她要与元春长夜漫谈。
重新燃起的烛火映照在元春的双眸中,元春隔着屏风看着跳动的烛火,轻声问:“我嫁过去后,该如何做?还请幺娘指点一二。”
只要不触及核心利益,甘舒宁从小就爱多管闲事,见元春问了,一边思索一边说:“不要将西皇子与自己的情谊看得很重,此其一;恭敬侍候皇子妃,此其二;除了抱琴外,趁现在还有时间,你的陪嫁丫鬟最好重新找过,此其三;你成婚后,品阶很高,在贾氏一族中实权很大,管束好族中子弟,多多置办祭田,此其西;在王府为人谦逊低调,不要自以为是,自作聪明,此其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其六;别太给贾家那些旧亲脸面,凡是有人撺掇你做什么,只管和西皇子报备,别的一概不管,不听,不问,不做,此其七。”
元春仔细听着,铭记于心,又问:“别的倒还好,只是这陪嫁丫鬟,母亲早些给我置办的都是贾家几十年的老人了,父母留在贾府,女儿给我做陪嫁。如今就算要另找过,也太赶了,况且新人不知根知底,恐惹祸端。”
甘舒宁笑了笑:“你陪嫁丫鬟这事儿,左右都是坑。贾家的老仆卖身契都签在贾府,在你母亲手里,连带着她们的父母也在王夫人手里做人质。不是我要挑拨你们母女感情,你母亲什么为人你自己心里有数,之前老太君大发脾气,要发卖了周瑞家一众,恰巧是你来信因缘巧合之下被拦下,想必没人和你说过这其中缘由吧。”
元春闻所未闻,她在家时年纪还小,不过问家中奴仆,因此如今回家后,并未察觉家中奴仆换了一部分人,皱眉道:“母亲做了什么?让老太太这样动气。”
马上就是要独当一面的出嫁女了,有些事情不必瞒着,甘舒宁坦言道:“你母亲拿你父亲的名帖替人打官司。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许多官宦人家也会做这事,既替人伸冤讨公道,自己又能赚点银两,双赢的事情。你母亲错就错在,不问是非,不问缘由,凡是送钱来就帮忙,官大一级压死人,搞出了多少冤案错案,害得人家家破人亡,命丧黄泉。”
元春听得心惊胆战,她原本只是觉得自己母亲目光短浅,不曾想,竟如此胆大包天。
甘舒宁又说:“老太君本是要发卖了替你母亲办事的一干心腹,岂料你的消息来得凑巧,转移了老太君的注意力。老太君害怕这个节骨眼将你母亲身边的老人送官发卖恐伤了你的颜面,便将此事按下,慢慢寻人查清这些年的冤案错案,想法子压下这些腌臜事。”
元春身心俱疲,闭上了双眼,失望道:“我的婚事虽说有些赶,但满打满算也有半年多,这些日子母亲不给我张罗新奴,反而做这样的安排,何尝不是存了在我身边安插眼线的心思。”
甘舒宁:“所以我说你陪嫁丫鬟这事儿,左右都是坑。外面新找的不是知根知底的,你母亲给你的那些人,陪嫁不是一家人跟你走,卖身契也不给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元春又难过起来,自己的母亲竟然这样算计自己,只顾自己的利益,丝毫不顾及她。转而又心疼起老太太,想起自己刚回府时站队金玉良缘给老太太添了不少赌,愧疚难当。
甘舒宁叹气:“老太君到底是隔辈分的人,儿女婚事上越不过生身父母,其中许多事情她老人家不好插手,你要是不想被你母亲连累,就自己和你母亲说去,闹到老太君跟前,老太君也好顺势帮你。老太君手上还是有些老人的,在庄子上替你找几家尚且中用的陪嫁不是问题。”
元春轻轻点头,心中还是不放心那些冤案错案,又问:“那些案子该如何了结?”
甘舒宁:“如今老太君让人打听寻找着,可她老人家到底是上年纪的人了,手中能用的人不多了。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推你母亲身边的心腹出来顶罪,送去见官,只说你母亲不知道底下人行这样的事,如今查出来了送来见官,你母亲顶多得个治家不严的罪名,罚些银两便罢了。如今你婚事在即,老太君只好按下此事,等你成婚后在王府站住脚跟再做打算。不过这事儿拖一天就危险一天,保不齐那些人里有谁遇到机缘找到门道要告发你们家,这就不是你母亲治家不严的事情了,借的是你父亲的名帖,自然会带累你父亲,搞不好要丢官流放的。”
元春心中如晴天霹雳,顿时觉得自己那点无疾而终的心动都算不得什么了。
元春想了想,下定决心:“明日我就去和老太太说,不必顾虑我的颜面,赐婚圣旨己经下来了,君无戏言,圣上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出尔反尔。还是趁如今还没东窗事发,及时止损。”
甘舒宁赞赏地看了看元春,心中暗道:孺子可教也。
早些甘舒宁也有和老太君说明此事利害,可老太君爱惜元春婚期在即,怕她嫁过去送人话柄,惹人笑话,便按兵不动。
有些事情,道理依旧是那个道理,换个人去说,效果就不一样。
早年战事频发,一众武将草根子乘风起势,一跃成为当时新贵。老牌贵族顺应时局,定然要与新贵走动,建立联系,当年甘舒宁与贾敏便是因此相识,岂料两人十分合眼缘,日渐亲密,来往颇多。
当年荣国公与老太君十分善待她这个小辈,如今贾敏己去,为着当年国公爷夫妇这份爱惜疼惜之情,甘舒宁实在不愿老太君天命之年再遭变故,便点拨元春,借元春之口说服老太君早日处理了这个未形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