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在甘舒宁处用了早膳,元春便寻了王夫人一同去荣禧堂。
宝钗刚服侍完老太太早膳,正陪在一旁说话看账。
见元春与王夫人,宝钗起身让座。
老太太抬眼看了眼王夫人,拿着放大镜继续看账本:“今儿个怎么过来了?”
自那日金玉良缘的闹剧之后,王夫人与老太太并未像从前那样在人前合力扮演母慈子孝的婆媳,两人己有月余未见。
王夫人经元春开导,只想着,老太太终究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贾府后宅的管家之权到头来还是落在她手上。
如此想着,王夫人又恢复了往常木头似的的样子,恭敬地道:“我也不晓得,元丫头喊我过来的。”
闻言,贾母抬头看向元春。
元春拉着宝钗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下,恰好此刻屋内也没有旁人,只有一个鸳鸯,不必避着她。
元春:“近几日我管家看账,发现母亲的陪房,周瑞家的,有许多不妥之处。孩儿心中十分不安,求老太太和母亲,拿个章程出来。”
王夫人一听事关周瑞家的,看向自己的女儿,只觉得心中愈发凄凉。知心母女十来载,何苦招呼不打一声,竟拉着我到人前当着我的面,说要处置我的心腹。
贾母想起昨日元春宿在甘舒宁那儿,今早搞这么大阵仗,必然是昨夜甘舒宁同元春说了什么。
贾母不动声色,只说:“周瑞家的是你母亲的陪房,几十年的老人了,有些错处也不打紧,咱们家对待下人总是宽和些的。”
王夫人抿着嘴没吭声,心里发酸,一脸疲倦。
宝钗垂眸,十分不解元春为何要向自己的母亲发难。
元春在宫中熏陶了几年,公事公办起来很有女官的气场,井井有条娓娓道来:“若是别的倒也罢了,不过一点子钱财银两,咱们家也不必死抓着不放。不过,那周瑞家的,竟敢利用母亲的信任,私自偷拿父亲的名帖替人打官司,这可是能让咱们家万劫不复的事情,因此孩儿必须在出嫁前亲眼看着此事了结,不然我就不嫁了。”
王夫人还靠着元春高嫁将来能庇护宝玉,听元春说不嫁了,气得发抖:“赐婚圣旨都下来了,你怎么可以不嫁,违逆圣旨,咱们一家还有活路吗?”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了元春是在逼迫王夫人在宝玉和周瑞家的之间作取舍。
今日若是不处理了周瑞家的,元春来日出嫁,便当没有宝玉这个弟弟了。
王夫人双目含泪,握拳拍着胸口,哭喊道:“我的儿啊,你何必呢?宝玉是你的亲弟弟啊。”
元春看着自己母亲如此失态,双鬓多了些白发,脸上气色也不好,内心十分不忍,十分愧疚。
但此事关系甚大,己经闹出十几条人命了,与其等将来事发,不如主动出击,做个了结,及时止损。
元春轻轻摇头:“母亲,正是因为宝玉是我的亲弟弟,所以我万万不能让人害了他去,哪怕那个人是母亲你啊。”
王夫人停止了哭喊,拿帕子抹了抹泪,看了眼老太太,又看了看宝钗,自负地说:“咱们家可是西王八公的八公之首,虽说不如从前那样有权势,但也用不着怕一群没门道的穷种地的,我都是很小心的,怎么会害了宝玉呢?咱们家银钱不多了,家里的男人又挣不了多少钱,天天还要搞这么大的排场,我不寻些偏门,怎么养得活一大家子!”
宝钗闻言大惊,此前只是觉得与这位姨母各取所需,并没有多少真情,如今可真是让人觉得,佛口蛇心啊。
宝钗惊的只是王夫人平日里念佛诵经,私底下草菅人命的反差罢了,毕竟自家哥哥当初为了香菱也闹出了人命,后来还是靠贾家才压下去。
元春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夫人,既失望,又痛心,还有一点后知后觉的害怕。
贾母冷眼看着母女俩打擂台,只说:“元丫头,你婚期在即,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正打算等你在王府站稳脚跟后在处置。”
元春乞求着贾母:“老太太,孩儿求您,今日就送周瑞家的见官去吧,只说一切都是奴大欺主,母亲并不知情,如此我才能安心出嫁。”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元春,幼年便被她送进宫里,与父母分离,如今待嫁之际,还要传出这样的丑闻:“元丫头,你就不怕,王府那边的人,外面的夫人小姐,拿这个事笑话你吗?”
元春面露疲倦:“万事都要有取舍。我自小与家里人分离,独入宫闱,才能撞上西皇子;母亲一心想要金玉良缘,最后被人挑拨离间;我如今因此事被人笑话,就当是为来日消灾消难,孙女认了。求老太太不要顾虑我,求老太太今日就出手料理了此事。”
宝钗赞赏地看向元春,怪道平日里自己与元春最为投契。
老太太闭眼沉思,复睁眼吩咐鸳鸯:“你去外门禀报老爷和链儿,喊几个小厮抓了周瑞家的见官去吧,该交代下去的你交代下去,不要让她攀咬太太。”
王夫人见此事无力回天,便跑了出去,寻周瑞家的了。
她们主仆几十年,是一块儿长大的,王夫人自然是相信周瑞家的不会攀咬自己,只是痛心,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活生生葬送了这样一位知心知意的老仆。
宝钗冷眼看着,只是觉得好笑。
当日甘舒宁将薛家与王夫人放在对立面,她为了薛家,为了自己,便顾不得王夫人了,只要说定了金玉良缘就成,谁说定的,怎么说定的,根本不重要。
今日元春从甘舒宁那回来,便在老太太跟前,将自己与贾家放在天平的两端,求老太太舍小保大,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姑息。又在王夫人面前,将宝玉与周瑞家的放在对立面,若是王夫人执意要保周瑞家的,元春自然不可能真的不出嫁,只是此后,王夫人就别想着靠她来庇护宝玉了。
宝钗扶着元春进里屋歇息,又出来侍奉老太太,有些心不在焉。
宝钗从前觉得自己与众多姐妹不同,觉得自己总是要比旁人强些的,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从前是井底之蛙。
不过她并不灰心,在井里这一方天地,她是出挑的,换了一个大点的池子,她照样能如鱼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