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后院。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无声无息地消散,夜色侵染了人间。
甘舒宁从书房出来,将手中的信件交给青梧:“你亲自回京,将这封信送给老太君,再去见熙凤,按我说得那样做,她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的。”
青梧接过信件收在袖袋里,甘舒宁又说:“给黛玉送完生辰礼物后,你也不必急着回来,陪她玩儿几天。有些事情你问了这女娃娃也未必会说,你多听多看,上心些,不要让她受了委屈自己咽下肚。再来就是,顺道去看看林昀,但不必特意凑到皇长孙身边去。”
闻溪突然从拐角处走来,风尘仆仆,行色匆匆。
闻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件递给甘舒宁:“这是皇帝让我带给你的。”
甘舒宁接过,看到信封右上角有两道浅浅的划痕,不动声色地将书信收了起来。
甘舒宁问:“你不留在江南了?”
闻溪点头:“有别的任务,不过这边依旧有人盯着。”
林如海身着常服,衣角微湿,从外面走来,听见闻溪此言,皱眉道:“你不保护我了?”
闻溪回头笑道:“我要去保护别人啦。”
甘舒宁若有所思,林如海这些日子除了公事并不大出门,散衙后也是立刻回府,今日休沐,他反倒日落后才归。
闻溪从怀里掏出一根项链,抛给林如海:“这是我向皇帝给你讨要的,暂且借给你,将清平那颗天香豆蔻还给她。”
林如海接过,将随身的那颗天香豆蔻坠子递给青梧。
闻溪挥了挥手,转身:“后会有期。”
十日后,灵台师父来访。
灵台师父自京城来到扬州后,带着妙玉隐居在止戈山。
今日突然来访,还点明有话要单独和甘舒宁说。
二人相约在止戈山,因青梧未归,碧桐尚在庄子上,便叫了菡萏暂且随侍身侧。
菡萏百无聊赖地在半山腰的竹门外等了大半日,甘舒宁才从里面出来,面露疲倦,心情不佳。
在此期间,有个小和尚来给菡萏冲茶水吃食。
那和尚身量不高,明眸皓齿,菡萏实在无聊,便朝小和尚搭话,这小和尚不回话,菡萏问:“小和尚,你是哑巴吗?”
小和尚笑而不语,摇头。
菡萏又问:“既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同我说话。”
小和尚眉飞色舞,自顾自地想些什么,朝菡萏笑了笑,走了。
自止戈山回来后,甘舒宁再未出门,整日在房中玩弄香料,菡萏与碧桐来汇报事情,甘舒宁也心不在焉。
又十日,青梧自京城归来。
青梧刚禀报完京城的所见所闻,外头就有小丫鬟来报:“知府家的夫人来访,有要事求见县主。”
花厅。
一位身着浅紫色绸缎的中年妇人行礼:“冒昧来访,叨扰县主了,只是眼下有件急事,还需县主帮忙。”
青梧请知府夫人坐下,小丫头上来奉茶。
甘舒宁问:“什么急事?”
知府夫人细细说明:“去年工部便下来了政令,筹备防洪事宜。工部的人原想征用扬州当地的私人龙舟来救灾,那几户人家不肯,还带着老百姓起哄,说,要征用就连带着官方龙舟一起征用了,哪里有只征用民间龙舟的道理。还说,官府的人就只知道欺负老百姓,不敢去征用达官贵人家的龙舟。”
甘舒宁:“如今是甄家的人掌管着体仁院,你们去说过征用官方龙舟的事没?”
知府夫人:“我夫君和工部的人都去说过了,结果碰了一鼻子灰。那甄家二房少爷,说担忧我们损坏龙舟,故不肯借。工部下来的那位大人,原本想拿公事压力他松口,岂料被那少爷骂‘拿着鸡毛当令箭’,被赶出来了。”
甘舒宁:“这体仁院掌事乃是大房,为何是由二房少爷出面?”
知府夫人低声道:“这甄家向来如此,体仁院涉猎杂多,甄家大少爷难以面面俱到,便私下分了一些杂事给二房少爷。”
原来是把这官方的体仁院看做自己私产了,无视律法,想怎样来就怎样来。
甄家在金陵树大根深,旁人不敢多说什么。
甘舒宁问:“那夫人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
知府夫人道:“我自是不敢使唤县主去甄家说项。县主家也有几艘坤甸木的龙舟沉在河里,去岁我还看见甘家子弟在运河上赛龙舟呢。甘家二爷向来低调,现全家又不在扬州,能否请县主出面,先让工部的人去征用了来,如此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此征用民间龙舟。而后我在叫我们老爷请自去拜谢甘二爷。”
甘舒宁点头道:“这点小事我倒也帮得。”
青梧转身去了书房,将一封信交给知府夫人。
信中青梧简单说明缘由,盖上了甘黎昔日的私人印章。
知府夫人道谢后,略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青梧道:“她倒是聪明,晓得先来要我们家的龙舟。若是要到了我们家的,谢府会捧场自是不必说得,旁的达官贵人也好,商户也罢,少不得有人上赶着送去。”
甘氏如今在朝廷的权势不敌甄家,但底蕴仍在,况且甘舒宁从前便颇受皇帝疼爱,如今更是受太子妃重用。
几艘龙舟的事情,又不会造成什么大损失,给甘府一个面子算了。
书院的学生们不少都是出身当地商户,甘舒宁都带头了,她们家更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月余后,倾盆大雨席卷整个江南。
一个老汉端着一个盆子站在雨里,三秒内,盆里的水较多,水面剧烈波动,砸到身上生疼。
一个半身赤裸的年轻汉子把老人拉到屋里:“叔,别测了,官府的人都说了,今年太平不了。”
好汉将盆子放在一旁,留着烧水喝。
他们村子里早些年筹钱打了口井,素日里都是吃井水,这雨下得这样猛,井水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喝了,还不如雨水干净。
老汉拿了块旧衣裳上剪下来的布料擦干了身子,年轻汉子倒了杯热水给老汉,说:“叔,您别太担心了,孩子们都被送去前面茶庄上了,那儿地势高,淹不到。”
这些村庄都挨的紧,大伙儿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了,平日里佃户间多有来往,村里人担心大水会淹了村子,就提前收拾了衣物和吃食,将孩子和妇人送去别人庄子上避祸。
因官府征用,他们男人不能瞎跑,要留下来协助抗洪救灾。
老汉叹气道:“咱们这里还好,背靠大老板的茶庄,官府的人能照应的到,像那种偏一点的小村庄,那才是造孽哦,消息闭塞,又没人管。”
转念又想起其地租的事情:“唉,今年多半没什么收成了,也不说减免租税,这银子都不知道从哪里来,全家不吃不喝一整年都省不出这么些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