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玉露阁,雅间包厢。
年过半百的布庄老板见先前受甄家二少爷威胁,散播谣言阻碍外女官发展的商户都遭了事,心中惶惶不安。又因后来洪涝救灾封锁城门,好几个月没有什么进项,还被同行欺负,不得己卖了几家店铺来周转资金。双管齐下,多事之秋,一下子没撑住大病了一场,如今整个人消瘦的像根竹子似的。
听说自己的侄女如今受老太君恩典脱了奴籍,再同一位有品阶的军爷相看,此行来扬州还有心和自己相认。
人逢喜事精神爽,布庄老板近日颇有好转。
布庄老板一见晴雯,长相出挑,样貌出众,通身的气派非小门小户的小姐能够比较,连忙起身迎接。
布庄老板还细细说了这些年自己寻找晴雯的过程,从偶遇她的亲生父母,到最初买下她的杨家,再到杨家将她又卖了,最后找到荣国府。
布庄老板担心晴雯不信他,还说可以联系那些人家一家一家确认。
晴雯对那些人和事早就没了记忆,她也不在乎这个亲是不是错认,反正认下这门亲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布庄老板起先寻找晴雯心疼侄女是真心的,如今想要借晴雯的势也是真的。
二人各有所求,两方有意和对方交好,柳夫人也瞧出这里面的门道,只是笑着给他们两方说好话、找话头。
认完亲,柳夫人便顺势提起了晴雯的婚事,晴雯心中知道他们双方都看好这门亲事,便借口出去外面走走。
柳夫人给布庄老板斟茶:“你看晴雯这姑娘这些年命运多舛,现下何不说定了呢,我们家虽然不比你们家富贵,但我儿子也是正经武举出身,好歹是个官身。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晴雯这姑娘,将来她要是想做生意还是做女官,我都支撑。”
布庄老板笑道:“我和这孩子才认亲,万事还得她自个儿钟意才行。”
柳夫人附和道:“也是这个理儿,不如我们约定日子,让这两个孩子相看一番,两方看对眼了再说定也不迟。”
布庄老板:“虽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过日子的还是他们年轻人自己。三日后我们约在草木轩,让晴雯坐在屏风后面瞧瞧宋大人的庐山真面目。”
布庄老板又问了晴雯现下住在哪间客栈,差人送了些扬州时兴的首饰过去。
三日后,草木轩。
布庄老板亲自去客栈接了晴雯,先一步到草木轩来,嘱咐老板抬一架屏风来。
那老板正是当日卖园子给甘舒宁改做书院的那人,一看这架势便猜到这是两家儿女要相看的意思,便笑道:“正好,当日我与清平县主府的人商谈买卖的那间包厢还空着,你们到那里去,沾染了清平县主的贵气,指定能有好结果。”
晴雯带着帷帽,听到清平县主的名号,微微掀起白纱,问:“你与清平县主的人谈什么买卖?”
茶庄老板被晴雯的样貌和气度恍惚了眼睛,愣了一下才回道:“姑娘不是扬州人吧。去岁清平县主奉天家旨意来咱们扬州办女子书院,培养外女官人选,一眼便相中了我家的园子做书院。清平县主府来了两个和姑娘一样气度不凡的姑娘和我谈买卖,我们两厢十分容易就说定了这桩买卖。”
晴雯放下白纱,跟着布庄老板上了包厢,独坐在屏风后面,布庄老板在屏风外的茶桌上等候柳氏和宋大人。
包厢的门重新被推开,屏风上又多了两道人影。
透过屏风,人影模糊,只见那男子身形高挑,肩宽腰细。
布庄老板连忙起身招呼二人落座,见宋全一表人才,样貌清秀,满意得不得了。
宋全送上礼物给布庄老板:“这是我给您准备的一点小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布庄老板结果一看,原来是岑家近日大卖的药包,忙笑道:“这东西可抢手了,你有心了。”
那日柳夫人陪同晴雯见过布庄老板后,见布庄老板身子骨不大好,回来便叫自己儿子去买岑家近日卖的火热的药包作礼物。
宋全在救灾时岑秋荷多有往来,便上门向岑秋荷说明缘故,讨了一些药包来。
岑秋荷觉得一些药包换宋全一个人情很划算,便答应了,还说:“这和外面卖的可不一样,药材要好一些。”
宋全受宠若惊,今时不同往日,岑秋荷攀上了清平县主的高枝,拿到了太医院的生意,还开了新门店,一时间风头无两,还这么给自己面子,便玩笑道:“这门亲事要是说定了,改日我请你喝酒道谢。”
岑秋荷笑道:“大人可别请我喝酒,请我喝茶吧。”
宋全挠了挠脑袋,笑道:“失言失言,成了请你到庐隐居吃饭喝茶。”
这小庐隐正是当日被水淹了的那间临水茶肆,后来河水退了,重新休整了一番,还换了个有趣的名字,小庐隐。
老板娘为了答谢当日来帮忙搬家具的街坊邻里,在小庐隐炒菜招待大伙儿吃饭。
席间便有人道:“老板娘炒菜的手艺这么好,怎么只光卖茶呢?”
老板娘说:“油烟味儿重,菜味道也重,不适合品茗。”
席间又有人说:“可惜、可惜。”
后来这小庐隐被托付给了老板娘的闺女,老板娘自己又整个了店面开食肆,叫做庐隐居。
布庄老板拉着宋全坐下,看了看屏风,转头说道:“我们家这姑娘,针线功夫了的,你个粗汉子可能不懂这里的门道,我这个做姑舅哥的可得和你说明白。我们家姑娘这双手素日里碰不得一点粗活,时常还要保养,这样光滑细腻的手才不容易勾丝,越是金贵的丝线越是要仔细。你得想清楚了,你要是指望我这姑娘到你家洗衣做饭干粗活,那就免谈。”
宋全点头笑道:“我娘早先就和我说过了,我虽只是个七品武官,但这点养家的本事还是有的。姑娘在荣国府是怎样,到我家来就还是怎样,若是我家哪里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改过自新。”
柳夫人笑道:“荣国府的老太君早先就和我说过,当年清平县主带着探花家的闺女住在她们家的时候,清平县主亲口夸过姑娘的针线手艺,我们家万万不敢损伤了姑娘这双巧手。”
三人在屏风外有说笑了一阵,宋全体贴道:“姑娘在里面坐了这么久也该烦闷了,今日便这样吧。”
三人互相告辞,送走柳氏母子后,布庄老板绕道屏风后,问:“侄女,你瞧着这宋大人如何?”
布庄老板说:“这宋大人救灾时和清晏书院的女大人多有往来,你要是有做外女官的打算,他在那边有说得上话的人,定不会叫你被别的大商户之女欺负了。”
当日贾母问晴雯,是给宝玉做姨娘,还是做外女官,她两个都不选。前者是因为她无意给宝玉做妾,后者是因为,无论是京城还是江南,女子书院中俱是些颇有家资的女娘,她无一个为她撑腰的亲人,只怕会因针相出众被人随意欺负算计。
如今有个开布庄的姑舅哥,再能说定这门亲事,日后去书院读书也有人给她撑腰铺路了。
况且这柳夫人是个极明白的人,二人都看重彼此身上的好处。
能看到对方身上的价值,无论如何都会善待对方。
晴雯轻声道:“有劳姑舅哥替我出面了。”
面纱下,红唇含笑,脸颊泛红,面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