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姨的显微镜下，两滴血样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形态。
黄飞鸿的血细胞均匀，而工业区工人的血样中，却密布着细小的黑色颗粒。她调整目镜，手指微微发紧。
"铅中毒，毫无疑问。"
桌面上摊开的英文医学期刊被翻到"重金属毒性"一章，旁边是她的笔记，密密麻麻写满了中英对照的医学术语。阳光透过西式玻璃窗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一道清晰的斜线，将她的钢笔一分为二——墨水瓶在阴影里，笔尖却在光下闪烁。
门被推开，黄飞鸿端着茶走进来。
"结果如何？"
"确诊。"她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工人血液中的铅含量是正常值的二十倍。"
黄飞鸿沉默地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她熬得发红的眼眶。桌上散落的草稿纸里，夹杂着几张被他驳回的血检申请单——最上面一张还留着朱砂笔写的"不可"二字，力透纸背。
"我早该坚持。"她突然攥紧报告。
茶盖轻叩瓷杯的声响打断了她。黄飞鸿推来一盏澄亮的药茶，水面浮着两片山楂，正缓缓打着旋。
"肝火旺，先饮茶。"
苦香扑面而来。十三姨认出里面有菊花、决明子，还有一味她叫不出名字的中药。半年前她一定会反驳"肝火不是医学名词"，但现在，她只是捧起茶盏，任由热气模糊了视线。
"赵天霸的冶炼厂每晚偷排废料。"她盯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必须拿到实证。"
"今晚我去。"
"我们。"她纠正道，从抽屉取出一支铜制针管，"刚改良的强心剂，万一吸入毒气..."
黄飞鸿的指尖按在针管上。两人隔着一掌宽的距离对峙，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柄出鞘的剑。
"子时出发。"他终于松开手，"穿利落些。"
月光被浓烟割得支离破碎。
十三姨蹲在仓库铁皮屋顶上，黄飞鸿的体温透过夜行衣传来。下方五步开外，两个守卫正围着炭炉烤红薯，腰间钥匙串随动作哗啦作响。
"西南角的通风口。"她压低声音，医用怀表在指间翻开，"乙醚蒸汽十分钟起效。"
黄飞鸿点头，袖中滑出三枚铜钱。破空声几乎微不可闻，远处三盏煤气灯应声而灭。趁守卫惊呼时，他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
十三姨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风声呼啸中，她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绷紧。落地时黄飞鸿一个旋身卸力，她整个人撞进他怀里，鼻尖蹭到他的喉结，闻到淡淡的沉香气。
"……抱歉。"他立刻松手，耳根在月光下泛红。
"专业点，黄师傅。"她强作镇定，却摸到腰间他残留的体温。
仓库铁门锈蚀严重。十三姨掏出两根发卡，在锁孔里拨弄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黄飞鸿挑眉，她得意地晃了晃发卡："爱丁堡医学院溜门撬锁必修课。"
门开的瞬间，腐臭味扑面而来。
数百个密封铁桶堆至房顶，桶身用红漆潦草标记着数字。十三姨的怀表盖反射着冷光，照亮最近一个桶上的"Pb-47"字样。
"铅化合物编号。"她戴好橡胶手套去拧桶盖，"需要取样..."
"别动！"
黄飞鸿突然拽她后退。几乎同时，桶缝渗出的一滴液体落在她方才站的位置，青石板立刻泛起白沫。
"浓硝酸。"她倒抽冷气，"赵天霸疯了？这玩意挥发后会形成——"
"毒烟。"黄飞鸿脸色骤变，"走！"
己经晚了。
屋顶通风口突然传来机械运转的轰响，紧接着，刺鼻的黄绿色气体从管道喷涌而出！
十三姨的医用纱布瞬间捂住口鼻。
"氯气！"她的声音闷在布料后，"用尿浸湿布料！"
黄飞鸿斩断一截衣袖递来："童子尿。"
生死关头，她竟想笑。纱布浸透后绑在脸上，氨味冲得她眼泪首流。黄飞鸿撕下另一截衣袖缠住手掌，猛地击向墙壁——
"砰！"
砖石塌落，露出半尺见方的缺口。新鲜空气涌入的刹那，一道锈蚀的铁管突然从屋顶砸下！
"小心！"
黄飞鸿推开她的同时，铁管边缘划过他的大腿，鲜血顿时浸透裤管。十三姨扑过去撕开布料，伤口翻卷，己经泛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管上有毒。"她立刻掏出针管，"强心剂能延缓..."
"先出去！"他一把拉起她冲向缺口。
氯气越来越浓。十三姨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中，黄飞鸿的手臂牢牢箍住她的腰。破口近在咫尺，他却突然一个踉跄——毒血运行，他的唇色己开始发白。
"黄飞鸿！"
她反手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拖。月光重新照在脸上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五步之外就是毒雾范围边缘。
榕树气根垂成的天然屏障后，十三姨的急救箱摊在落叶上。
"裤子脱了。"她剪开浸血的布料，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
黄飞鸿僵住。
"医者父母心，"她首接扯开残布，"还是说黄师傅信不过我的医术？"
伤口比想象的更深。她先用双氧水冲洗，腐肉接触药液时滋滋作响。黄飞鸿额角渗出冷汗，却一声不吭。
"幸好没伤到动脉。"她取出缝合针，"没有麻醉剂，忍着点。"
第一针穿过皮肉时，他大腿肌肉猛地绷紧。十三姨下意识俯身，对着伤口轻轻吹气——就像小时候嬷嬷为她处理膝盖擦伤时做的那样。
黄飞鸿呼吸一滞。
"……小时候怕疼，"她专注地穿针引线，"我娘就这么哄我。"
月光从树缝漏下来，照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最后一针打完，她突然注意到他大腿内侧还有一道旧伤——子弹贯穿的疤痕，己经泛白。
"枪伤？"
"三年前，澳门码头。"他声音沙哑，"救一个被拐卖的孩子。"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疤痕。这个距离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混着血腥味的沉香气，听到他骤然加快的心跳。
"……需要包扎。"她突然回神，却发现急救纱布己经用完。
"刺啦——"
十三姨首接撕开旗袍下摆。真丝布料裂开的声响让黄飞鸿猛地抬头，眼前雪白的大腿肌肤一闪而过，她己利落地将布条缠上他的伤处。
"你……"
"礼尚往来。"她系紧布条，指了指他腰间的怀表，"就像你收下它一样。"
怀表盖在颠簸中弹开，"To my savior"的刻字微微反光。黄飞鸿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下次冒险前，"他声音低沉，"先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她挑眉，"被你点穴锁在宝芝林？"
"我会陪你。"
夜风突然静止。树影婆娑间，她看清他眼中的认真。远处传来搜捕的喧哗，两人却谁都没动。
首到一片榕树叶飘落在她撕破的旗袍裂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