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芝林后院的药炉咕嘟作响,苦涩的药气弥漫整个屋子。
十三姨推门进来时,黄飞鸿正将一勺深褐色药汁倒进瓷碗。他的动作很稳,但额头上密布的冷汗出卖了他——大腿的伤口在发炎,从仓库回来的当晚,他就开始低烧。
"你应该躺着。"她皱眉,将一盒西药放在桌上,"阿司匹林,退烧用。"
黄飞鸿摇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新配的解毒方,得试过才能给工人用。"
"你当自己是试药工具?"她一把夺过空碗,"铅中毒需要科学治疗,不是靠你乱尝草药!"
碗底残留的药渣泛着诡异的蓝绿色。十三姨瞳孔骤缩——这颜色她太熟悉了,爱丁堡医学院的毒理学课本上印得清清楚楚:铜砷化合物。
"你加了雄黄和胆矾?"她声音陡然拔高,"这玩意会烧穿你的胃!"
黄飞鸿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神色平静:"配伍后毒性大减。《本草纲目》载——"
"李时珍没学过生物化学!"她抓起医药箱翻找催吐剂,"立刻吐出来!"
手腕突然被握住。他的掌心滚烫,但力道依然稳如磐石。
"子时己过,"他低声道,"若我有异状,你会知道。"
十三姨挣不开他的手,气得发笑:"到时候给你收尸?"
"施针。"他指向床头针包,"若我昏迷,刺百会、人中二穴。"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轮廓上镀了层冷硬的边。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在和她商量。
三更梆子响过时,十三姨正伏案翻译英国最新的毒理学论文。
"……二巯基丙醇可作为重金属中毒解毒剂……"
钢笔尖突然一顿。里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黄飞鸿蜷缩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冷汗浸透中衣。她冲过去摸他脉搏——心跳快得吓人,皮肤却冷得像冰。
"混账!"她边骂边翻针包,"早告诉你砷化物会抑制酶活性……"
银针刺入百会穴的瞬间,他全身肌肉猛地绷紧,一口黑血喷在床褥上。
"黄飞鸿!"她扶住他摇晃的肩膀,手指沾到血渍——暗红里夹着诡异的蓝丝。急性砷中毒。
医药箱被整个掀开。阿托品注射液、肾上腺素、生理盐水……她双手稳得可怕,针头精准刺入静脉。黄飞鸿的呼吸越来越弱,瞳孔开始扩散。
最后一支强心剂推入时,她突然想起什么,扑向书架。
《本草拾遗》哗啦啦翻动,停在"金石部"。她的指甲在"鸡矢白解金石毒"一行狠狠划出印子。
后院鸡笼被踹开的声响惊醒了值夜的梁宽。他揉着眼赶到时,只见十三姨满手鸡毛,正把一撮白色粪便捣进药钵。
"师、师娘?!"
"烧水!再拿半斤蜂蜜来!"
鸡矢白的恶臭混合蜂蜜的甜腻,熬成一碗浑浊的汤药。她捏开黄飞鸿的牙关硬灌下去,然后死死盯着怀表。
秒针走过三圈。
榻上的人突然剧烈咳嗽,又吐出一滩带着蓝丝的黑血。但这次,脉搏渐渐有了力。
十三姨瘫坐在脚踏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全湿透了。
天光微亮时,黄飞鸿的呼吸终于平稳。
十三姨拧干毛巾,擦掉他额头的冷汗。药炉还煨着解毒汤,咕嘟声里夹杂着梁宽在门外踱步的动静——那孩子被她赶去睡觉,却每隔半个时辰就假装"路过"一次。
她伸手去掖被角,突然碰到底下有硬物。
掀开枕席,一叠整整齐齐的纸片散落出来——全是她这半年开过的西药处方。每张背面都用蝇头小楷写着配伍禁忌:
"阿司匹林——忌与桂枝同服"
"奎宁——气虚者慎用"
"碘酒——不可入眼,创面勿超三寸见方"
最新一张是昨天的铅中毒治疗方案,旁边还画了人体经络图,标注"排毒穴位可辅助治疗"。
晨光透过窗纸照在纸堆上,墨迹新旧不一。最早的那张,分明是她半年前初到宝芝林时,给一个发烧孩童开的青霉素用量单。
门外传来窸窣响动。她转头,看见梁宽端着粥碗僵在门口。
"师、师父不让说……"少年结结巴巴,"每回你开新药,他都会自己试过才给病人用……"
粥碗被夺走的声响惊醒了黄飞鸿。他睁眼时,正对上十三姨通红的眼眶。
"疯子。"她把处方拍在他胸口,"学西医是要用脑子的,不是用命!"
碗里的鸡丝粥冒着热气,葱花翠绿,蛋丝金黄。黄飞鸿看着洒在自己衣襟上的泪渍,突然轻声道:
"下次教你认穴位。"
"谁要学!"她恶狠狠擤了下鼻子,"等你好了,我要给你静脉注射一针链霉素!"
梁宽缩着脖子溜走时,听见师父很轻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