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甘心！

墙角堆着的黑色塑料袋发出馊味，和秦昊身上的汗味、药味搅在一起，在这间临时隔出来的储物间里发酵。说是病房，其实就是走廊尽头隔出来的小空间，原本该放拖把和消毒液，现在塞进一张掉漆的铁架床，就算是他的临终之地。

他侧躺着，肋骨在瘦得只剩一层皮的背上支棱着，像件没撑起来的旧衣服。身下的褥子早就发黄发硬，磨得他胯骨生疼，可他懒得动。动一下，肺里就像被塞进团乱麻，咳得他眼泪都要出来，还得提防着别把旁边纸箱子里的空药瓶震下来——那是他仅剩的“家当”，瓶身上的标签早就被磨掉，分不清是止痛药还是维生素。

昨天护士来换输液针时，他听见外面有人说话。“3床那个，家属又联系不上了？”“早跑了呗，听说把他最后那点积蓄都卷走了，癌症晚期，谁愿意守着个无底洞。”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顺着门缝扎进来，扎在他后颈上。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干皮，疼得他嘶了声。是啊，跑了。结婚那天，林晚穿着白裙子，攥着他的手说“不管你以后穷成什么样，我都跟着你”。他当时信了，像信自己从孤儿院出来时攥着的那张“会有好日子过”的字条一样信。结果呢？诊断书下来那天，她收拾行李的动作比谁都快，连他母亲留给他的那只银镯子都没落下。

“骗子……”他用气声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这世上的骗子太多了。孤儿院院长说“会有人来领养你”，结果他待到十八岁，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孩子，自己还是那个守着铁栏杆的孤儿；林晚说“永远陪着你”，结果在他最需要人扶一把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连医生，一开始也说“有希望”，现在只会每天来量量血压，叹口气说“放宽心”。

放宽心？他凭什么放宽心？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孤儿院后面的煤堆里捡到半块没吃完的面包，藏在怀里跑了三条街，就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啃。那时候他想，等以后有钱了，要把面包房里所有口味的面包都买下来，吃到吐。后来他真的挣到钱了，在CBD租了办公室，可忙得连正经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面包房的门朝哪开都忘了。

还有那个叫天宇的男孩。他们在孤儿院睡上下铺，陈默总把省下来的牛奶给他喝，说“秦昊你长得高，以后出去能当老板”。他当时拍着胸脯说“等我当了老板，第一个就把你接出来”。结果天宇十七岁那年跟人打架，被捅死在巷子里，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他去陈默坟前，想烧点纸钱，却发现连墓碑都没刻名字。

“我还没……”他猛地想撑起身子，却像被抽走了骨头，重重摔回床上。胸口的疼炸开，眼前阵阵发黑。他还有好多事没做——没去天宇坟前立块正经的碑，没尝尝面包房新出的芝士蛋糕，没找到那个当年说要领养他、却最终没来的夫妻问一句“为什么”……

更不甘心的是，他到死，都没能相信过谁，也没能被谁真的相信过。

外面的天彻底黑了，只有走廊的灯透过门缝漏进来一缕，照亮了空中飞舞的灰尘。他盯着那缕光，忽然想起林晚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傍晚。她拖着行李箱出门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想问“你当初说的话，全是假的吗”，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现在他想说了，却没人听了。

呼吸越来越慢，像漏了气的风箱。他最后望了一眼墙角的垃圾堆，那些皱巴巴的药盒、空水瓶，倒像是这世上唯一陪他到最后的东西。凭什么啊……他明明，也想过要好好活一次的。

意识沉下去的前一秒，他好像又听见孤儿院的铁门关上的声音，哐当一声，震得人心脏发疼。

他口中喃喃：“我不甘心，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活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