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帘如重纱覆城，苏云棠站在太医院偏殿窗前，望着檐下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她手中的《千金方》被反复翻阅，书页间夹着的荧光蝶翅膀轻轻颤动，与案头孔雀胆解药的青紫色交相辉映。
“娘娘，扬州新增病例己过千。”春桃捧着药罐进来，声音里带着焦虑，“徐太医说，按您改良的药方，需得千年人参作药引，但库存……”
“本宫知道。”苏云棠指尖划过书中“清肺散”条目，忽然停在“以玄鸟血引之”的批注上。右肩胎记传来细微的灼痛，她下意识按住那里，想起地宫玉牒中“景和血脉可驱百毒”的记载。
“去把太子请来。”她将书册合上，取出冰蚕丝开始编织药囊，“再让人准备银针和琉璃碗。”
萧明衍踏入偏殿时，正见苏云棠挽起衣袖，露出半截小臂。他瞳孔骤缩，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按住她持针的手：“你想做什么？”
“疫病蔓延太快，普通药引无效。”她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眉间紧蹙的纹路，“玉牒上写过，前朝皇室血脉可解孔雀胆之毒，本宫想试试……”
“胡闹！”萧明衍打断她，指尖用力握住她手腕，“若有闪失，这天下棋局……”他忽然顿住，喉结滚动，“本王不准你拿自己冒险。”
苏云棠望着他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他在军机处批折子到子时，竟用她调配的提神香烧完了整炉。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柔声道：“还记得东宫赌约时，你说‘孤的江山需得医者仁心润养’？如今百姓需要这味药引，本宫身为医者，怎能退缩？”
萧明衍沉默良久，忽然松开手，从腰间解下玄鸟佩放在她掌心：“若要抽血，本王陪你。”见她欲言又止，他挑眉道：“你以为只有你是前朝血脉？”
她一愣，忽然想起皇帝腰间的玄鸟佩与他的渊源，以及萧明衍曾说过“玄鸟双飞”的棋语。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里有常年握剑的痕迹，却在此时轻轻包裹住她的手，暖得惊人。
“好。”她轻声应道，“但需依本宫的法子来。”
辰时三刻，太医院密室。
苏云棠用银针刺破指尖，鲜红血液滴入琉璃碗，竟在接触孔雀胆解药的瞬间，泛起淡淡的金光。萧明衍同时滴血，两滴血珠在碗中缓缓交融，形成一枚玄鸟形状的纹路。
“双生血引。”徐太医惊叹，“竟与古医典中的‘玄鸟护心’之法吻合！”
药汁煎好时，窗外暴雨骤歇。苏云棠亲自端着药碗走向隔离区，萧明衍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袖中软剑随时可出鞘。路过廊下时，他忽然伸手替她挡住斜飞的雨丝，自己半边身子却被淋湿。
“傻不傻？”她低笑，取出帕子替他擦去额角水珠，“本宫有冰蚕丝软甲，何须你挡雨？”
“习惯了。”他握住她手腕，不让她收回手，“在东宫时，你替本王挡过刺客；在破庙时，本王替你挡过弩箭——这叫……”
“这叫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她接口，帕子掠过他唇畔时，故意轻轻一压，“以后别总用身体挡刀，你若受伤，谁陪本宫下棋？”
他望着她眼中的关切，忽然轻笑，低头在她指尖落下一吻：“遵命，旗主。”
疫病隔离区的竹帘掀起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腐气扑面而来。苏云棠屏住呼吸，用银针挑开患者的牙关，将药汁缓缓灌入。萧明衍站在她身后，手中握着她特制的驱蝶香囊，目光警惕地扫过西周。
“娘娘，患者体温降了！”侍医惊呼，“蝶形青斑也在消退！”
苏云棠望向榻上的流民，见他脸色逐渐恢复红润，右肩因流汗而露出的皮肤下，隐约有玄鸟胎记的虚影一闪而过。她心中震动，忽然想起地宫壁画中“玄鸟泣血，润泽苍生”的记载——原来所谓皇室血脉，从来不是特权，而是责任。
“传本宫令，将双生血引的药方公示太医院。”她转身对徐太医道，“即日起，所有医者皆可按此方调配解药，无需避讳。”
“可是娘娘……”徐太医犹豫，“这血脉之事，关乎皇室秘辛……”
“天下百姓的性命，比秘辛更重要。”萧明衍沉声道，取出一道密旨，“朕以太子之名下令，任何人不得阻拦。”
苏云棠望向他，见他眼中倒映着流民们感激的目光，忽然想起金銮殿对弈那日，他曾说“愿君执子不困于枰”。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而是与她并肩的医者，是共执棋局的同路人。
午后，阳光穿透云层。苏云棠站在行宫废墟前，望着工匠们拆除前朝宫殿的基石。萧明衍手持传国玉玺走来，明黄绶带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玉玺上的蟠螭纹却己暗淡无光。
“想好了？”他将玉玺递给她，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扣，“这一碎，再无回头路。”
她握住玉玺，感受着千年皇权的重量。想起地宫石棺中，生母用玉玺碎片刻下的“民为贵”三字，想起焚烧世族田契时流民们的欢呼声，终于轻轻点头。
“劳烦太子，替本宫掌炉。”她将玉玺放入青铜药碾，取出从太医院带来的百年人参，“就用这‘千年寿’作引，碾出个新世道。”
萧明衍挑眉，挥袖点燃炉火。火焰腾起时，他忽然伸手将她护在身后，怕热浪灼伤她。苏云棠望着他侧脸的剪影，想起昨夜他在灯下替她抄录药方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竟与此刻炉火中的纹路如此相似。
玉玺在药碾中逐渐碎裂，蟠龙纹化作齑粉，与人参碎屑混在一起，散发出奇异的药香。当第一缕药雾升起时，萧明衍取出一枚银错药杵，将碎玉与人参一同碾磨，动作轻柔却坚定。
“知道为何用银错？”他忽然开口，“因为银可验毒，错金为记——这药杵，是本王亲自督造的。”
苏云棠望着药杵上刻着的“云衍”二字，忽然明白他为何昨夜执意留在军机处。指尖轻轻抚过字迹，触感温润如他掌心的温度，低声道：“以后本宫给百姓治病，便用这‘皇权’作药引。”
萧明衍轻笑，将药杵放入她手中：“这天下最珍贵的药引，从来不是玉玺，而是……”他握住她握药杵的手，在药雾中轻轻落下一吻，“是你这颗，始终温热的医者仁心。”
是夜，江南行宫外的流民大营燃起篝火。苏云棠手持药杵，为最后一名患者施针，萧明衍则在一旁替她调配药剂，偶尔递上温热的茶水。当最后一缕药香散去时，天际己泛起鱼肚白。
“累吗？”他替她卸下沉重的医袍，露出里面绣着玄鸟纹的中衣，“去睡会儿吧，本王守着你。”
她摇头，望向远处初升的朝阳，将药杵轻轻放在他掌心：“你看，疫病终会过去，就像这黑夜终将迎来黎明。”
萧明衍望着她眼中的光亮，忽然想起地宫密道中，他们共同点燃的那盏长明灯。此刻的晨光，竟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照亮她发间的银簪，也照亮他掌中药杵上的“云衍”二字。
“以后每到疫病时节，我们便用这药杵碾药。”他轻声道，“碾尽天下疾苦，碾出太平盛世。”
苏云棠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远处传来流民们的鼾声，混着初夏的蛙鸣，竟如一首安宁的夜曲。她忽然想起生母的遗言，终于明白——真正的玄鸟浴火，不是涅槃重生，而是在灰烬中种下希望，让星火燎原。
药杵碎玉玺，医者掌乾坤。
双生执手处，天下尽春温。
（第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