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冰碴,将茅草屋檐上的积雪撕扯成碎玉琼屑。
李悦往龟裂的指节呵了口白气,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账本上摇曳,墨汁凝结在狼毫尖端,在"束脩"二字上方洇出个深褐色的圆点。
铜盆中最后一块炭火哔剥裂开,火星溅在泛黄的《寒梅图》上,那枝虬结的老梅忽然活过来似的:
他分明看见刘强披着落满霜花的蓑衣,正把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黍米馍掰成两半。
"叮——"
陶碗里的铜钱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是被惊扰的幻影一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悦凝视着碗中的铜钱,那三锭裹着蓝布的钱串在他冻僵的手指间着,每一枚铜板的边缘都有着细微的毛刺,这些毛刺似乎烙印着他在书院抄书时的点点滴滴。
那是一个寒冷的腊月,砚台里的墨汁因为寒冷而凝结成冰,李悦需要不断地呵气才能让它融化。
竹纸也因为严寒而变得脆弱易碎,稍有不慎就会裂开。
然而,在那个艰苦的环境中,他依然坚持着抄书的工作。
每当夜晚来临,守夜的老仆会默默地给他送来半碗姜汤,那温暖的姜汤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人间的温暖。
这些铜钱,虽然能够换取二十套《千字文》,但却无法换回刘强当年顶风冒雪扛来的那捆松明。
那年冬天,私塾的窗纸破了三个洞,寒风呼啸着灌进屋子里。
哥哥为了让李悦能在温暖的环境中学习,硬是用卖柴的钱换来了半刀棉纸,将窗户糊得严严实实。
然而,哥哥自己却因为受了风寒,整整咳了一个冬天。
窗棂间漏进的雪光,如银蛇般爬上东墙,在祖宗牌位的金漆裂纹间游走。
供桌底下,堆放着晒干的艾草,那是村西的王婆婆听说要开学了,特意拄着枣木杖,蹒跚着送来的驱邪之物。
李悦弯腰擦拭着祖宗牌位,当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角时,瞥见了那把芦苇扫帚柄上系着的红布条。
那是黄木匠送桌椅的那天,他五岁的小孙子踮着脚尖,给每把椅子都扎上了祈福结,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
"李...李先生?"
门槛处,一只破旧的草鞋半掩着,上面还沾着些许冰凌,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艰辛。
秀儿畏缩地躲在那件褪色的靛蓝夹袄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无法抵御屋外的严寒。
她的头发被一根渔网般的麻绳胡乱地束着,麻绳上还沾着些许鱼鳞的银屑,这些银屑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让人不禁想起她刚刚忙碌的场景。
秀儿的怀里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布包的一角渗出了一些咸腥的液体,显然里面装着的是她刚刚处理过的鱼。
然而,尽管双手己经被冻得发紫,她还是紧紧地将手藏在身后,似乎有些害怕被人看到。
李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半月前在渡口的那一幕。
他看见这个丫头正跪在结冰的青石板上,费力地刮着鲥鱼。
鱼血染红了冰面,而船老大则站在一旁,扬起竹鞭,凶狠地责骂着她,因为她不小心刮破了鱼鳔。
"快进来烤火吧。"李悦连忙说道,同时将烘在炭灰里的番薯掰开。
随着番薯的裂开,一股甜香立刻弥漫在空气中,与獾油的苦杏仁味交织在一起,让人感到一阵温暖。
秀儿的目光被案头摊开的《声律启蒙》吸引住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
然而,当她的视线与李悦交汇时,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解开了发带,从里面抖落出三枚带着体温的铜钱。
"爹说女娃读书要交双倍束脩……"秀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低着头,不敢看李悦的眼睛。
话音未落,西墙根传来窸窣响动。
李悦举灯照去,竹篓里竟蜷着条扑腾的鳜鱼,鱼鳃还挂着晶莹的冰珠。
再看女孩赤脚上结着血痂的冻疮,他喉头猛地发紧——这分明是昨日在码头,船老大吆喝着要卖三十文一斤的冰湖鲜鳜。
"书卷不认男女,笔墨只分勤惰。"李悦将铜钱塞回女孩掌心,转身从藤箱取出用蓝印花布包着的端砚。
这是刘强当年在县衙当书吏时用的,边角还留着被师爷摔裂的痕迹。
他把砚台轻轻放在秀儿皲裂的掌纹上:"明日卯时初刻开蒙,记得带块生姜来研墨防冻。"
北风突然掀开茅草堵着的窗洞,墙上的《寒梅图》哗啦作响。
画中积雪簌簌而落,那点朱砂染就的梅花,正灼灼烧进破晓的天光里。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斑驳的匾额,村塾里响起参差不齐的诵读声。
秀儿念得最响,冻红的脸蛋几乎要贴到书页上。
李悦握着她的手纠正握笔姿势,狼毫在糙纸上洇开墨痕,勾出个端端正正的"人"字。
暮色西合时,村塾角落的泥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李悦掀开陶釜,红薯混着糙米的香气漫开来。
三个小脑袋从书堆里抬起,最小的栓子吸着鼻子,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先喝粥。"他给每个孩子盛了满碗,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忽然想起付贤文先生总在课间发芝麻糖。
雪化了又积,村塾梁上的燕子来了又去。
当李悦第三次修补被老鼠啃坏的《声律启蒙》时,栓子爹扛着半袋黍米闯进来:
"读书顶个屁用!明儿个就跟我下地!"孩子缩在墙角,眼泪在《论语》封面上砸出深色痕迹。
那夜李悦踩着薄冰来到栓子家。
黝黑的土屋里,栓子娘正就着月光补渔网。
"婶子,这是上回帮您写的家书。"他将誊抄工整的信笺放在炕沿,"栓子昨儿个默写全对了。"
女人着信纸上儿子歪扭的署名,忽然背过身去:"明早...让他带两个馍去吧。"
初春的晨光爬上"双龙村塾"匾额时,斑驳的金漆正在剥落第七片鱼鳞状的漆皮。
秀儿踮脚拂去匾额蛛网,铜铃铛在丫髻上叮当作响——那是李悦用束脩钱买的,每个学生额发间都晃着一点金黄。
晨风裹着后山的松脂香灌进村塾,八个稚嫩嗓音在梁柱间碰撞,震得供桌上的铜香炉嗡嗡共鸣。
李悦握着秀儿结满冻疮的手腕,狼毫尖在糙纸上洇出墨梅般的"人"字。
女孩袖口突然掉出半块黢黑的麦麸饼,碎屑沾在《急救篇》的"赵"字上。
他想起昨暮散学时,撞见这丫头躲在村熟木屋后,就着溪水啃那些本该当柴烧的饼渣。
暮色染蓝窗棂时,泥炉上的陶釜正咕嘟着奇异的香。
栓子扒着灶沿,看李悦将晒干的泥鳅草丢进粥里,紫红色草叶遇热蜷曲如活物。
"这是能治夜盲的。"他搅动木勺,忽然瞥见最小的阿桂在墙角数米粒:
那孩子总把正午的粥留半碗,用荷叶包了塞进怀中,想来是要带给卧病的寡母。
修补《声律启蒙》那夜,鼠齿印在"云对雨"处啃出月牙缺口。
李悦蘸着糯米浆裱糊时,村塾门轰然洞开。
栓子爹肩头的黍米袋砸起三尺尘烟,粗粝的掌纹间还沾着沤烂的稻壳:
"读他娘的'有朋自远方来',能当秧苗插怎的?"孩子缩在《论语》堆成的壁垒后,泪水在"君子务本"的朱批上冲出蜿蜒沟壑。
子夜薄霜在青石板上泛着幽蓝,李悦怀揣的桐油灯忽明忽灭。
栓子家的土墙上晃动着巨大渔网的黑影,女人龟裂的指尖正将浮子系成诡异的星图。
"上月栓子帮王货郎算清了酒账。"他将誊着工整小楷的家信轻放炕头,信纸右下角藏着孩子用朱砂画的歪扭小船。
栓子娘突然抓起渔梭,狠狠刺向补了一半的网眼,麻线在月光下绷成银弦:"明早...让他把东屋那捆芦苇也带上。"
当惊蛰的雷声如巨兽般轰隆隆地碾过山脊时,野桃枝仿佛被惊扰到一般,将那如胭脂般艳丽的色彩,如泼墨般洒落在村塾的屋檐下。
那刚刚糊好的桑皮纸窗棂,宛如筛子一般,将那琥珀色的光斑筛落下来。
而在那几道明亮的光柱里,几个小脑袋像鱼群一样游弋着,似乎在追逐着那些光斑。
院墙根的柴垛上,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孩子,用茅草扎了一只歪嘴的报晓鸡。
那报晓鸡的鸡冠上,别着一朵被晨露泡得发亮的蒲公英,仿佛在向人们展示它的独特与美丽。
就在这时,栓子踮起脚尖,想要去采摘那朵蒲公英。
然而,他一不小心,却扯断了秀儿新换的桃木发簪。
那桃木发簪断裂的瞬间,仿佛有雪色的飞絮被惊起,它们轻盈地掠过秀儿簪头的雕花小楷,最终缓缓地停驻在李悦补好的《声律启蒙》的扉页上。
在那扉页上,新添了一行俊秀的批注:“云对雨,雪对风,冻疮对墨香”。
李锐领着几个学生站在村塾堂里,看新糊的墙纸。
这时,村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原来是一群外乡的流民涌进了村子,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绝望与无助。
村里的人都紧张起来,生怕这些流民会带来麻烦。
李锐见状,心里一动,他让学生们先回座位自习,自己则走出村塾去查看情况。
他来到村口,只见流民们正围着村里的大户人家讨要食物。
大户人家紧闭大门,不肯施舍。
李锐走上前去,和流民们交谈起来,了解到他们是因为家乡遭遇了旱灾,才不得不背井离乡。
他心生怜悯,回到村塾,和学生们商量,决定把村塾里储备的一些粮食拿出来救济流民。
学生们都很支持,纷纷帮忙搬运粮食。
当他们把粮食送到流民面前时,流民们眼中满是感激,纷纷跪地磕头。
李锐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教书育人不仅要传授知识,更要教会学生有一颗善良和悲悯的心。
而这一场小小的善举,也在这个小村里种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