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的铁镐与坚硬的岩层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火星西溅。
当第七颗火星在黑暗中闪耀时,月亮恰好爬上了老槐树的枝桠,洒下银白的光辉。
春生停下手中的动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井筒里弥漫着蒸腾的土腥气,与柴油味交织在一起,首往他的鼻腔里钻。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这股难闻的气味。
黄海波站在井筒上方,举着马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井筒内的景象。
他的目光顺着井筒向下延伸,在光晕中,他看到了自己工装领口上那被磨得发亮的铜扣。
“九丈三了。”黄海波的声音在井筒里回荡,带着些许犹豫,“要不算了吧?省得县里说咱们搞封建迷信。”
井壁上渗出的水珠突然连成串往下落,春生后颈一凉。
他抡圆膀子砸下第八镐,铸铁与玄武岩相撞的刹那,井底突然炸开幽蓝火星。
那些火星子像活的似的,沿着井壁螺旋上升,在离地七尺处凝成个六爻卦象。
"井卦!"黄海波的声音在井底回荡,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两个字震撼了一下。
他手中的马灯突然哐当一声掉落在井底,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春生听到声音后,连忙蹲下身子,用手摸索着周围的碎石。
他的心跳急速加快,一种莫名的紧张感涌上心头。
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用力一扒,一块巴掌大的陨铁片出现在他眼前。
这块陨铁片被嵌在岩缝里,表面天然蚀刻着阴爻和阳爻的图案,正泛着微弱的荧光。
春生瞪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着这些纹路,他惊讶地发现,这些纹路竟然往深处延伸,而且与工作队测绘的暗河网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井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
三短一长,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春生的心中一紧,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迅速将陨铁揣进怀里,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爬上井架。
然而,当他的手触到内袋里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图纸时,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拿出来,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的地下河,在东南角处竟然突兀地断开了。
晒谷场上,人头攒动,足有几十人之多。
月光如水,洒在这片空旷的场地上,使得原本就有些肃穆的氛围更添了几分清冷。
公社书记老周站在人群中央,手中端着一个搪瓷缸子,缸子里泡着的茉莉花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惨白,甚至有些瘆人。
老周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县里说咱们搞这个劳民伤财,可咱们这桂竹山笋新打的三眼井,出水量都不够喂驴的!”
他的话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仿佛带着无尽的无奈和苦涩。
这时,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尖细的嗓音:
“黄队长不是说有苏联仪器吗?”
这一声喊叫,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紧接着,几个年轻后生也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在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站在一旁的黄海波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禁一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罗盘,那黄铜的包浆在他的拇指下,竟然有些微微发烫。
这个罗盘可是他家传了五代的打井宝物,到了他这一辈,却要被锁进木匣,从此不见天日。
后半夜,浓雾悄然弥漫,如一层薄纱笼罩着大地。
黄海波蹲在柴油机旁,熟练地卷起一支烟。
他划亮火柴,火星子在黑暗中闪烁,映照着井架投下的斜影,时隐时现。
“《周易》西十八卦,井卦讲‘改邑不改井’。”黄海波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一个的烟圈,烟雾在夜空中弥漫开来。
他感慨地说道,“古人打井要看星象,讲究颇多,可咱们呢,却拿着苏联人的图纸当圣旨。”
一旁的春生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块陨铁吸引住了。
月光洒在陨铁上,泛出微弱的荧光。
春生仔细端详着那些荧光纹路,惊讶地发现它们在露水的浸润下竟然浮凸起来,仿佛是立体的水文脉络。
春生凑近陨铁,仔细观察着那些纹路。
在陨铁的东南角,有一处断裂的地方,仿佛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他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里竟然有条暗河!
这条暗河原本应该是流淌在地下的,但却被石灰岩断层无情地截断,就像是一道结了痂的旧伤,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明天往东南偏十五度打。”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样,斩钉截铁地说道。
黄海波听到这句话,猛地呛了一口烟,剧烈地咳嗽起来,满脸涨得通红。
他瞪大眼睛看着对方,难以置信地说:“那可是要穿过两层玄武岩啊!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然而,对方并没有被黄海波的话所动摇,他只是冷静地摸出了一个罗盘,仔细地观察着磁针的指向。
那磁针在雾霭中微微颤动着,最终颤巍巍地指向了猎户座的方向。
凿岩机的轰鸣持续了三天三夜。
当钻头穿透最后半米岩层时,井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回响。
黄海波刚要探头,一股清泉裹着千年沉积的硫磺气息冲天而起,水柱在晨光里折出七彩虹霓。
老周双手捧着陨铁,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仿佛手中的陨铁是一件极其珍贵而又脆弱的宝物。
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陨铁表面的荧光脉络,这些脉络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一般。
经过仔细观察,老周惊讶地发现,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荧光脉络,此刻竟然清晰地显示出了三条交错的暗河。
这三条暗河在东南断层下方半里处交汇,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地理景观。
“桂竹山的井……”老周突然喃喃自语道,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仿佛能够穿透重重山峦,看到桂竹山的井口。
“都打在断头河上!”老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带着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桂竹山的井水会如此特别,原来这些井口都恰好位于断头河之上,与那三条暗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赛谷场上原本是一场批判会,但不知何时,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人们开始欢呼、鼓掌,原本严肃的批判会竟然变成了一场热闹的庆功宴。
黄海波喝得醉醺醺的,他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碗,一边敲打着碗边,一边唱起了梆子戏:
“天地有井养不穷,改邑改井大道同……”
他的声音有些走调,但却充满了激情和喜悦。
春生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他独自一人走到了新打的井旁。
井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夜空中的北斗七星。
陨铁在水面上投下的倒影,正好与星图重合,仿佛是一种神秘的暗示。
春生静静地站在井边,目光凝视着那口幽深的井水,仿佛能透过水面看到井底的世界。
井水清澈透明,倒映着天空的云彩和周围的景物,形成了一幅美丽而宁静的画面。
春生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这股感动如同井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口井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又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井水的纯净和深邃感到敬畏。
就在这时,春生的脑海中突然闪过祖父临终前对他说的话:
“打井人要懂两本书,一本是《水经注》,另一本在星空里。”这句话如同晨钟暮鼓一般,在他的心中回荡。
春生回忆起祖父的一生,祖父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打井人,他对井水的了解可谓是深入骨髓。
祖父常常告诉他,打井不仅仅是一门技术,更是一种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尊重。
而那两本书,一本是关于水的知识,另一本则是关于宇宙的奥秘。
春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决定要好好地去研读那两本书,去探索井水的奥秘,去追寻星空的秘密。
他相信,只有通过不断地学习和探索,他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打井人,才能不辜负祖父对他的期望。
老周看着热闹的人群,心中五味杂陈。
他回想起之前对打井之事的犹疑,又看看如今这清澈的井水和欢呼的百姓,不禁暗自庆幸没有彻底否定春生他们。
这时,老周注意到春生依旧静静地站在井边。
他走过去,拍了拍春生的肩膀,说:
“春生啊,这次多亏了你和大家。看来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有这天象星图,确实有它的道理。”
春生转头,微微一笑,“书记,这也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而且我觉得这地下暗河的奥秘,咱们可能才刚揭开一角。”
老周点点头,望向远方,仿佛看到了这片土地未来因水而兴的景象。
“接下来,咱们得好好规划规划,让这井水发挥更大的作用,让咱这日子越过越好。”
春生眼神坚定,“书记,我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肯定没问题。”
赛谷场上的欢闹声依旧,而他们己开始憧憬着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