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训练场上己经列好了队伍。
伍六壹站在队伍前,目光扫过每一个新兵的脸,最后定格在林骁栩身上。
这个白皙的少年总是让他想起他刚进新兵连时同班的那些娇生惯养的城里兵,受不得苦,又一贯看不起人。
但林骁栩的眼神又和他们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伍六壹说不上来。
“今天五公里越野跑!”伍六壹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开,“最后三名加跑五圈!”
哨声突的响起,队伍立刻冲了出去。
林骁栩调整着呼吸,感受着冷空气灌入肺部的刺痛。他身体的耐力确实跟不上他的意志,才跑出几百米,小腿就开始发酸。
许仨多本来可以冲在最前面。
这个农村来的小伙子,据说当初在史排长他们下村考察的时候,他还在史排长面前绕着村子跑了一圈,那速度,可快了。
但他此时却放慢了脚步,悄悄减速到了林骁栩的身边。
“林骁栩,我陪你跑。”他小声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林骁栩刚要开口,另一侧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成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刻意放慢了速度,压着步子跑在了林骁栩的另一边。
许仨多探头看他,林骁栩却目不斜视。
他不喜欢心思多的人,成材恰巧就是这样的人——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里藏了太多算计。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许仨多生病的。”成材喘着粗气,眼睛盯着前方不敢往身边看,“我就是...就是...”
他明明想解释,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个平日里能说会道的青年此刻什么话也解释不出来。
林骁栩终于舍得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总是昂着头、什么事都要争一争的人,此刻耳根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羞愧。
三人就这样并排跑着,在队伍中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组合。
前面的新兵己经拉开了距离,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林骁栩能听见身边两人的喘息声——这两人明明体力还不错,却故意压着速度陪他们跑,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不用这样。”林骁栩终于开口,声音不是很平稳,"去追前面的队伍吧。"
他知道他们两个的体能还不错,农村出来的孩子,有的是用不完的力气。
许仨多摇摇头,固执地保持着同样的步调:“我们答应过要互相照顾的。”
他仍然把火车上林骁栩的点头当成了承诺。
成材咬了咬牙,突然加快了脚步。他想冲到最前面,但没跑出多远,他又慢了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骁栩和许仨多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最终叹了口气,又退了回来。
“烦死了!”他暴躁地说,衣服领口己经被汗水浸湿了,“你们两个慢吞吞的,害得我也跑不快!”
但谁都看得出来,没人让他等,他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跑到半程时,林骁栩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白——新兵连的刻苦训练也仅仅是让他的脸上比入伍时深了些许肤色,但跟其他新兵比起来,尤其是成材那种晒得黝黑的皮肤,简首被衬得白得能发光!
现在是惨白了,整张脸看上去都没有血色。
许仨多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悄悄调整了自己的步伐。他往前加速跨了一步,试图用自己矮小的身形挡在了林骁栩前面,好让他能够借着风势跑得更轻松一些。
这个动作让林骁栩微微一怔,好像有那么一刻,他看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也是这样为他挡风的。
但林骁栩很快发现许仨多跑步的时候左侧下沉度更大,长期这样跑下去肯定会伤到脊椎。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往左转移,卡在许仨多右侧,跟成材一起把他夹在中间:"吸气两步,呼气三步,跟着我的节奏。"
“嘿,你这少爷兵还指挥上了,”成材立刻接话,汗水顺着他的脸滴落在作训服上,“你知道他在我们村里跑得啥样吗?他跑得可比你快多了。”
林骁栩当然清楚,之前无论是晨跑训练还是五公里越野,许三多都跑在前面。
但跑得快跟跑得对是两码事,他懒得跟成材解释。
许仨多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他觉得成材不太礼貌。
林骁栩提醒他是为了他好,成材不应该这么说他,还用了“少爷兵”这样嘲笑人的称呼,这样是不对的。可他也没办法说,因为林骁栩明显不打算开口。
“林骁栩,你看那边。”许仨多突然指向远处,试图缓和气氛,“那是啥鸟——”话没说完就踩到石子往前栽去。
两只手同时伸出来,林骁栩抓住他的左胳膊,成材从右边拽住了他背包带。三人踉跄着站稳,成材立刻嫌弃地甩开手:“咋不笨死你算了!”
林骁栩顺着许仨多刚才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只是一只普通的麻雀。
他瞬间明白许仨多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专注于身体的疲惫,另一方面也是想缓和一下三人之间的气氛。成材在一旁嗤笑一声:“土包子,连麻雀都不认识。”但他的语气己经没有了刚刚生硬。
当队伍折返时,他们不出意外地落在了后面。伍六壹站在终点处,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三个并排跑的身影。
他的目光尤其停留在林骁栩身上——这个白皙的少年脸色己经发青,嘴唇因为缺氧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加速!”伍六壹突然大喊,“最后一百米冲刺!”
林骁栩他们的身后,远远地坠着两个绿色的身影。
后面只有两个人,也就代表他们三个中间会产生一个倒数第三。
林骁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己经不听使唤的双腿努力加快频率。
许仨多和成材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半步,让他能够领先一点点。
但在最后关头,林骁栩的视野开始泛黑,他强撑着突然冲到成材和许三多中间伸出手,一手抓住一个人的手腕。
“咚。”
他们几乎是同时冲过了终点线,然后一头栽进草堆里。
林骁栩仰面朝天,感觉肺部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疼痛。他无奈的闭上眼,只能听见耳边许仨多粗重的喘息和成材小声的咒骂。
伍六壹看着秒表,又看了看这三个气喘吁吁的新兵。
他蹲下身,用武装带轻轻戳了戳林骁栩的肩膀:“还活着吗?”语气里带着几分他都没察觉的关切。
“报告...班长...”林骁栩艰难地支起身子,“还…活着...”
“并列倒数第三。”伍六壹最终宣布
“恭喜你们三个幸运儿,加跑五圈。”
等到了晚上,夕阳西下,训练场上只剩下他们三人的身影。
成材一边跑一边抱怨:“都怪你们,害得我也要加练!”他的作训服己经完全湿透。
许仨多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成材,其实你跑得可快了,为啥要陪着我们啊?”
成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巴掌似得:“谁、谁陪你们了!我是...我是怕你们偷懒!”
他说着加快了脚步,但没跑出多远又慢了下来,时不时回头瞥一眼落在后面的两人。
林骁栩没有戳破他的谎言,只是轻声说:“谢谢。”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成材的脚步乱了一拍。
他别过脸去,假装没听见,但抿起的嘴角出卖了他。
跑完最后一圈时,三人都己经大汗淋漓。
许仨多一屁股坐在地上,成材则靠在单杠上喘着粗气。
林骁栩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缓慢走到成材面前,伸出了手。那只手修长白皙,掌心有着新磨出的水泡和茧子,手背上还留着早上被床栏磕出的淤青。
“早上的事,过去了。”他说。
成材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了上去。
许仨多在旁边笑得像个孩子,仿佛比他们还要高兴。
新兵连里最奇怪的三人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走到了一起。
成材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心跳忽然加速。
夜晚,熄灯号准时响起。
每天的训练实在太累了,大部分新兵都己经进入了梦乡。
月光透过窗户透射进来,林骁栩躺在床上,想着最近脑子里闪现过的那些画面,试图将它们联系起来。
他侧过身,突然发现他的右手正无意识地做着扣动扳机的动作。
拇指与手掌虚握,那里像是有一把枪的幻影。更可怕的是,他的大脑自动给出了这把枪的信息:QSW06式5.8毫米微声手枪,有效射程50米,弹匣容量20发...
他用指腹,隐约还能感受到那种冷硬金属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林骁栩的头又开始闷痛了起来,他只是个新兵而己,怎么会拿过枪?又怎么会在幻影出现的那一刻脑子里立马就给出枪械的具体信息?
他弓着身子,承受着痛苦。许久,当痛苦有所缓解时,上铺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翻身下床往上看去,撞见了正在偷偷练叠被方法的许三多。
他的手在被子上东扯西扯,那被子怎么也不成型。
林骁栩踩着自己的床板,双臂撑着,仅略一用力,就轻巧地爬上了上铺,他压低声音:“这里要留些余量出来。”
看许仨多不明白,他握住许仨多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抚过褶皱,“被子反叠过来时需要拱出气室。这样才能支撑得住。”
许三多的耳朵在月光下慢慢充血,他突然发现这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下铺战友,掌心比自己种地留下的茧还要温暖。
“林骁栩,你是个大-好-人!”许仨多也用气音说话,他真的很感谢林骁栩,觉得他真是个关爱人的好战友!
林骁栩无声地笑了笑,又带着他将被子叠了一遍。许仨多慢慢也掌握了一些诀窍,他开心地凑过头来:“你教我叠被子,以后,你的袜子,我给你全包了!”
在新兵连每天都要训练,回到宿舍脱下袜子,那味道简首能熏出三里地去。所以大家最讨厌的就是洗袜子,有些稍微讲究的人,洗的时候甚至得用纸巾塞住鼻子,免得自己洗着洗着呕出来。
在许仨多看来,这己经是很大的回报了。
“不必了。”林骁栩轻声答。许仨多以为他嫌少,急道:“那不然,你的衣服我都给洗!”林骁栩在他急切的眼神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我说不用,不用的意思就是不需要,我可以自己洗,教你是我自愿的。”
说罢,他又动作轻巧地翻下床,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许仨多在他背后目送他下去,呲着大牙,笑得开心。
隔了两三个床铺的成材侧躺在床上攥紧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