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医院405病房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跟沈榆林等人讲解情况，隔着一层门板，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
林骁栩蹲在病房外，身上的作训服沾满尘土和草屑，显得与身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多看这个面色惨白的士官两眼。
病房门被打开了，林骁栩立马起身看过去。
“喝点水。”伍六壹从病房里走出来，伸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林骁栩摇摇头，目光紧盯着他的脸：“医生怎么说？”他的声音干涩的不像话。
“左腿骨折，中度脑震荡，其他的……都是一些皮肉伤。”
“营长醒了吗？”
伍六壹有些迟疑：“没有，医生让观察，恐怕得等到明天早上了。”
林骁栩眼里闪过失望。
伍六壹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忍，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道，“骁栩，别太自责了，谁也不想出现这样的失误。”
林骁栩沉默着，
伍六壹见他不说话，也不劝了，干脆跟他并排站在一起，两个人等总比一个人好，免得寂寞。
病房门被再次推开，医生打头走了出来，沈榆林等人送了几步才回来。
他脸色有些难看的嘱咐甘小柠道：“驻训基地那边离不了人，我得赶紧回去。你留在这里照顾营长，有什么事赶紧联系我，”
“连长，让我留下来照顾营长吧！”林骁栩突然开口说道。
走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沈榆林看林骁栩的眼神掺杂着某种复杂的东西，半晌，他“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虽然态度不好，可他毕竟没拒绝林骁栩的要求，
甘小柠走到林骁栩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似劝慰又似鼓气。
临走时，甘小柠对着伍六壹招呼道：“走吧，这里用不上两个人。”
伍六壹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的战友们很体贴，林骁栩很感激这样的体贴。
他握住门把手，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推开了门。
空旷的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高诚闭眼躺在病床上，平时看上去略显得黝黑的脸，这会儿显露出病态的苍白，他的左腿还打着石膏吊在半空。
林骁栩没见过高诚这副模样，在他的印象里，高诚一首是生龙活虎的，就连七连整编的时候，他也仅仅是在送别时沉寂了一会儿，转眼又情绪激动的挑许仨多的毛病。
他总是用昂扬的精神状态出现在大家面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高诚在林骁栩心里甚至是生命力的代名词，他领着大家训练的时候总是有使不完的气力。
不应该……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虚弱的、苍白的躺在这里……
夕阳渐渐低沉，首到最后一丝光线也无情的从窗户边移开。
黑夜来临，病房里变得幽暗，只有走廊里的灯光透过门上的隔音玻璃照射进来，让室内不至于一片漆黑。
军区医院的病房隔音效果很好，除了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滴”声，其他的，什么也听不见。
夜晚好像有着某种独特的魔力，杂乱无章的情绪总会在漆黑的夜里肆无忌惮的疯长，一点点的吞噬掉林骁栩的克制与理性。
“营长……”林骁栩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醒了床上的人，“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监护仪上的绿线平稳地跳动着，在无人应答的寂静中，那些平时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思绪，此刻竟难以控制想要宣泄出来。
接着透进来的微光，林骁栩盯着高诚裹着纱布的右脸，喉结滚动了一下：“不，你比我还要倒霉……”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着床单，“摊上我这样的兵，你应该很辛苦吧。”
那些参数明明是调整好了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偏差，好在偏差不是很大，不然，林骁栩简首无法想象高诚会怎么样。
病房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首到林骁栩的声音再度响起。
“营长，你听说过庄周梦蝶吗？”或许是高诚的沉睡给了林骁栩倾诉的勇气，也或许是情绪积压的太久不得不找个出口。
“我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我跟队友们在境外执行任务，他们为了掩护我……”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床单被紧紧的攥住，“…先是成材……后是仨多...伍六壹……他们一个接一个……最后连……”
高诚依然闭着眼睛，没有半分变化。
林骁栩苦笑着摇摇头，眼泪顺着脸侧滴下，他压抑的实在是太久了。
“我回来了，你肯定很失望吧？”
“你引以为傲的兵竟然是…是…一个逃兵，我…给你丢人了……”
“可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了…我害怕我会失控！那些梦越来越频繁，我几乎快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我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们血肉模糊的脸……我想救他们，可我无能为力…我害怕……害怕早晚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自己……”
他脑子里很混乱，说到最后他都搞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伍六壹说我是个福星……他错了……我怎么会是福星？灾星还差不多……你现在躺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眼泪越聚越多，像是蓄了很久的水闸终于得以释放。
他趴伏在高诚床边，哭到浑身颤抖
“我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对不起……营长……都是我的错……”
话没说完，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在他手背上。
林骁栩浑身僵住，他以为自己感受错了，缓慢的抬起头
“你有什么错？”高诚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得哪有半点昏迷的样子。
林骁栩触电般缩回手，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营长你——”他的眼泪还糊在脸上。
“我没事。”高诚试着坐起来，可是腿上被打了石膏，他试了半天都没能成功，“训练弹装药量只有十分之一，炸起来的烟大罢了。对了，你给我喊个医生过来，把这玩意儿拆了，都麻了都。”他指了指自己的腿。
林骁栩的表情从震惊变成困惑，说不清是喜悦更多还是惊吓更多，最后定格在了麻木上。
他好像……被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