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砸在琉璃瓦上的脆响骤然密集起来，珍珠提着湿透的裙裾冲进垂花门，发间银簪滑落在地也顾不得捡。
廊下药炉腾起的热气蒙住福嬷嬷半张脸，老嬷嬷用银匙搅动汤药的手突然顿住——那丫头跌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像极了二十年前柔妃娘娘摔碎羊脂玉镯的声响。
"嬷嬷！"珍珠扒着朱漆廊柱剧烈喘息，袖口沾着的合欢花粉簌簌落在积水里，"凤鸾卫...凤鸾卫的铜护腕..."
翡翠手里的青瓷碗"当啷"砸在药吊子旁，褐色药汁顺着砖缝蜿蜒成扭曲的小蛇。
福嬷嬷把银匙重重按在红木托盘上，三道皱纹在眉心聚成川字："珍珠把气喘匀了说话，翡翠去取娘娘留下的金步摇——要嵌东珠的那支。"
小宫女们慌作乱的脚步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雀儿，蝶儿正在西厢房临《灵飞经》，笔尖忽地颤出个墨团。
她望着窗纸上掠过的带刀人影，左手不自觉抚上右脸蜈蚣状的疤痕。
铜镜里映出廊下飘摇的素纱宫灯，那抹猩红竟与记忆里母亲难产时的血色幔帐重叠。
"本宫倒要看看，什么妖孽敢在柔妃宫作祟！"
鎏金护甲掀开湘妃竹帘的刹那，十二对羊角宫灯同时晃了晃。
刘皇后绛紫色翟衣上金线绣的百鸟朝凤图刺痛了蝶儿的眼，那凤凰扬起的尾羽正巧扫过她昨夜抄经时滴落的烛泪。
福嬷嬷带着众人伏地行礼，额头紧贴着浸满药香的地砖："皇后娘娘万安，公主晨起犯了咳疾，老奴正..."
"堵嘴。"
两个凤鸾卫应声上前，牛皮绳勒进老嬷嬷松垮的面皮。
翡翠捧着描金漆盒的手抖得厉害，盒盖缝隙里漏出的东珠幽光，恰似当年龙公子玉佩在雨夜里划过的弧线。
蝶儿踹开格扇门时，腕间银镯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越鸣响。
她看着皇后发髻间颤巍巍的九尾凤钗，忽然想起三岁时见过的狸猫——那畜生也是这样弓着背，把母妃最爱的锦鲤撕得鳞片纷飞。
"父皇知道您带着刀剑闯进柔妃宫么？"少女刻意扬起残损的右脸，疤痕在逆光中宛如淬毒匕首，"还是说您连装裱凤仪的耐心都没了？
就像当年等不及我母妃咽气..."
"放肆！"皇后指尖的翡翠戒指磕在黄杨木椅扶手上，裂痕顺着凤首花纹蔓延，"钦天监夜观星象，紫微垣犯冲，正应着你这灾星脸上的阴煞纹！"她忽然放轻声音，像毒蛇吐出信子："本宫倒好奇，待午时三刻的日头晒化你骨缝里的阴气，还能不能这般牙尖嘴利？"
蝶儿突然笑出声来，笑声惊动了梁上筑巢的雨燕。
她伸手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月牙状的胎记："母妃临终前给我纹的守宫砂，娘娘要不要也说是妖术？"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猛地指向皇后心口："您当年给各宫娘娘的安神汤里添朱砂时，怎么不问问钦天监何为阴德有亏？"
侍卫玄铁护腕的冷意贴上蝶儿后颈时，她听见珍珠压抑的呜咽混在雨声里。
皇后鬓边凤钗垂下的东珠突然剧烈摇晃，在少女带血的冷笑中映出扭曲的倒影——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有这般摇摇欲坠的珠光映在龙纹玉牌上。
鎏金护腕擦过蝶儿颈侧旧疤时，她闻到铁锈混着龙涎香的腥甜。
两个凤鸾卫像拖拽破败布偶般将她扯向殿门，皂靴碾过满地碎瓷的声响，竟与幼时偷听的皮影戏里刽子手踏刑台的鼓点重叠。
"公主！
公主的守宫砂——"翡翠突然尖叫着扑上来，十指死死扣住侍卫胫甲缝隙。
小宫女鬓发散乱的模样让蝶儿喉头一紧，恍惚看见那年冬夜翡翠跪在雪地里，用体温替她捂热汤婆子时冻紫的指尖。
福嬷嬷干瘪的躯体爆发出惊人力量，老嬷嬷竟用牙咬住侍卫腰间蹀躞带。
皇后绣着忍冬纹的裙裾擦过她灰白鬓角时，她突然吐出满嘴血沫："娘娘可还记得咸平十三年的腊八宴？
那盏杏仁酪...咳咳...那盏本该呈给贤妃的杏仁酪..."
皇后指尖的翡翠扳指发出轻微裂响。
蝶儿感觉钳制自己的力道骤松，趁机狠狠撞向左侧侍卫的膻中穴——这招穴位击打术，还是三年前偷看御医给父皇施针时记下的。
"放肆！"玄铁锁链破空声裹着雨腥气袭来，蝶儿踉跄撞在青铜仙鹤灯台上。
灯油泼溅在湘妃竹帘的瞬间，她望见珍珠正用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抠挖描金漆盒暗格。
那支嵌东珠的金步摇尖端，分明淬着幽蓝寒光。
"都住手！"
清泠女声穿透雨幕，宁仁执伞立在月洞门前，孔雀翎斗篷下摆缀着的珍珠正巧与蝶儿胎记形状吻合。
她葱白指尖轻抚怀中雪貂，目光掠过蝶儿残破衣襟时，瞳孔突然缩成针尖——少女锁骨下的月牙胎记竟在暴雨中泛着淡淡金辉。
"皇姐好生热闹。"宁仁伞面微倾，露出额间新贴的梅花钿，"只是这柔妃宫的青砖浸了二十年药汁，当心滑了凤履。"她说话时腕间金镶玉镯轻响，恰是去年中秋蝶儿被克扣的份例。
皇后绛色翟衣上的百鸟突然振翅欲飞，金线在雨雾中晕染成流动的霞光。
蝶儿趁机挣开桎梏，染血的银镯撞在漆盒机关上，东珠步摇如流星般刺向皇后发间九尾凤钗。
二十年前龙公子赠予柔妃的定情玉佩，此刻正在漆盒夹层里泛着温润的光。
"娘娘当心！"侍卫挥刀劈砍的瞬间，金步摇与凤钗缠绞着坠入积水。
宁仁突然轻笑出声，她怀中的雪貂窜上殿梁，碰翻了当年龙公子亲手悬挂的鎏金铃铛。
骤雨忽歇，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正照在蝶儿狰狞疤痕与月牙胎记交界处。
宁仁指尖深深掐进雪貂皮毛，她分明看见那丑陋疤痕下藏着粒朱砂痣——钦天监曾说，那是凤隐九天的吉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