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石砖缝隙里洇着经年累月的暗红，监斩官指节叩响案头惊堂木时，惊飞了栖在牌楼脊兽上的寒鸦。
蝶儿腕间染血的宫绦垂在铡刀凹槽里，被正午炽烈的日头晒出铁锈味。
"午时三刻——"监斩官尾音拖得极长，两列红衣刽子手同时将斩刀浸入烈酒。
宁仁公主倚着鎏金凭几掩唇轻笑，指尖蔻丹刮过身侧刘皇后凤袍上的蹙金云纹："母后瞧那疤脸，倒像极了柔妃咽气时瞪着的眼。"
刽子手扬起雪刃的刹那，福嬷嬷挣断绳索扑向刑台。
老妇人发间银簪划出冷光，却教宁仁公主的侍卫踹中心窝，枯瘦手指仍死死抠住青石阶上未烧净的符纸——正是昨夜翡翠在玄武门阴影里见过的锁魂钉图样。
"斩！"
令箭坠地激起尘土的瞬间，朱雀长街尽头传来玉罄清鸣。
八匹汗血马踏碎刑场旌旗，皇帝玄色龙袍掠过跪伏的人群，腕间十八子碧玺手串精准击飞刽子手的鬼头刀。
翡翠望着滚落脚边的斩刀，瞳孔骤缩——刀刃映出皇帝腰间残缺的蟠龙玉珏，与食盒暗格里的残片纹路严丝合缝。
"父皇..."蝶儿喉间哽着血沫，望着二十年未见的男人徒手扯断她腕间麻绳。
皇帝拇指抚过她额角陈年旧疤，那处肌肤竟与欧阳山庄祠堂供奉的温氏家主画像胎记分毫不差。
养生殿蟠龙金柱投下的阴影里，皇帝将虎头银铃搁在《青阳赋》砚台旁。
蝶儿忽然嗅到他袖口熟悉的沉檀香——正是奉先殿雕龙门内飘出的气息，混着血腥气的部分却来自他左臂新包扎的刀伤。
"当年柔妃吞金前，用这银铃裹着你的襁褓。"皇帝指尖掠过她结痂的手腕，案头宣纸被漏窗灌进的风掀起，露出半幅绘着锁魂钉阵法的舆图，"欧阳山庄那场大火，烧毁了比镇宅玉更重要的事物..."
檐角铜铃忽而急响，皇帝倏地收声望向殿外。
刘皇后珠翠凌乱地扑在丹墀下，发间凤钗坠地迸裂，露出中空钗管内藏着的半截朱砂符咒。
皇帝将蝶儿护在身后，拇指着残缺玉珏的断面，目光如炬地扫过闻讯而来的武凌云："传旨，三司衙门前日收押的茅山道士，即刻移送诏狱。"朱雀长街的烟尘尚未散尽，皇帝腕间的碧玺手串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刘皇后跪在丹墀下，鬓边垂落的珍珠步摇扫过青砖上未干的血迹。
武凌云领命时腰牌撞上剑鞘，金属相击的脆响惊得檐角铜铃又晃了三晃。
"陛下！"皇后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砖缝，金线绣的凤尾在剧烈喘息中簌簌抖动，"这妖女分明带着柔妃的煞气......"
皇帝抬手截断她的话头，玄色龙纹广袖带起沉檀香的风。
蝶儿看见他指节泛白地攥着那枚残缺玉珏，断面处细密的纹路正与刑场符纸上的朱砂咒文重叠。
当值的禁军统领呈上鎏金托盘，盘中躺着从皇后凤钗里滚出的半截符咒，暗红朱砂在宣纸上洇出诡谲的蛇形。
"传旨。"皇帝声音裹着北地风沙般的粗粝，"着三司衙门调阅天启七年欧阳山庄案卷，与今日刑场符咒并审。"
柔妃宫众人跪在白玉阶下，福嬷嬷额角还沾着刑场的灰土。
老妇人发间的银簪歪斜欲坠，簪头嵌着的珍珠正与蝶儿腕间宫绦上的血渍相映。
当小太监捧着药匣要给嬷嬷敷伤时，翡翠突然死死攥住珍珠的衣袖——药香里混着与皇后宫中相同的龙涎香。
养生殿的漏窗将暮色裁成菱形光斑，皇帝亲手拨亮的青铜雁鱼灯在《青阳赋》书卷上投下暖黄光晕。
蝶儿盯着案头虎头银铃，铃铛内壁残留的奶渍己结成褐色硬块，与柔妃画像上那滴溅落的烛泪如出一辙。
"当年柔妃将你托付给乳娘时，往襁褓里塞了把金锁。"皇帝指尖抚过舆图上某个墨点，那里标注的锁魂钉方位正对着欧阳山庄旧址，"后来金锁变成了三百根扎进玄武门的桃木钉。"
蝶儿突然伸手按住皇帝左臂的绷带，血腥气混着沉檀香钻进鼻腔。
皇帝腕间的十八子手串硌着她掌心旧疤，那些碧玺珠子在烛光下显出符咒般的纹路。
她想起翡翠说每逢雨夜，奉先殿雕龙门的铜锁总会无风自动。
"父皇可知柔妃宫西偏殿的月桂树？"蝶儿猝然开口，声音像淬过冰的刀刃，"树根缠着五具婴孩骸骨，裹尸布上绣的正是欧阳家徽。"
皇帝执笔的手顿在半空，一滴墨汁坠在锁魂钉阵法中央。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惊得值夜宫人打翻了琉璃灯。
跃动的火光里，父女俩的影子在蟠龙金柱上纠缠成诡异的形状，宛如二十年前那场焚尽欧阳山庄的大火中扭曲的人影。
案头宣纸被夜风掀起，露出半幅绘着婴孩襁褓的草图。
蝶儿瞳孔骤然收缩——那襁褓边缘绣着的并蒂莲纹样，正与福嬷嬷藏在妆奁底的柔妃血书如出一辙。
檐下铜铃又响，这次带着某种规律的震颤。
皇帝将残缺玉珏按在舆图某处，凹陷的纹路竟与刑场青石板上未烧尽的符咒完全契合。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珠浸透宣纸，在锁魂钉阵眼处晕开妖异的红。
"明日......"皇帝拭去唇边血迹，将虎头银铃推至蝶儿面前，"去奉先殿取第三龛的紫檀匣，钥匙在......"
话未说完，武凌云佩剑撞击门框的声响截断了未尽之言。
蝶儿望着父亲突然挺首的脊背，发现他玄色龙袍的后襟己被冷汗浸透，在烛光下泛着幽幽青光。
养生殿的沉香在烛火中凝成细线，皇帝指尖抚过舆图上的锁魂钉标记，青铜雁鱼灯突然爆出灯花。
蝶儿望着溅落在《青阳赋》书页上的蜡泪，发现那蜿蜒的痕迹竟与柔妃临终前在锦被上抓出的褶皱惊人相似。
"当年柔妃吞金前夜，用金簪在妆镜背面刻了整夜的符咒。"皇帝从紫檀匣中取出一面缠枝铜镜，镜面倒映着蝶儿额角疤痕，"你可知这疤为何每逢月圆便会泛出金红？"
镜背的云雷纹间藏着细密刻痕，蝶儿指尖触到某处凹陷时，突然想起翡翠说过每逢中元节，御花园的井水就会漫出沉檀香气。
皇帝左臂的绷带渗出新鲜血渍，血腥气混着药香漫过案头的虎头银铃。
"欧阳山庄的嫡女出生时，祠堂的千年柏树突然开出银花。"皇帝用染血的手指在宣纸上画出并蒂莲纹，"你外祖父用七根桃木钉将银花封进襁褓，却在满月宴那夜被雷火劈开了棺木。"
蝶儿猛地按住突突跳动的额角疤痕，那里正泛起月晕般的微光。
她忽然记起五岁那年跌进枯井，井底石板上刻着的正是此刻皇帝绘制的纹样。
福嬷嬷当时提着灯笼来找她，灯罩上晕染的朱砂与现在皇帝伤口渗出的血色如出一辙。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掌心血珠坠在铜镜中央。
蝶儿看见血珠沿着镜面纹路蜿蜒成符，二十年来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冲破禁锢——柔妃苍白的手指蘸着朱砂，在她襁褓上画出最后一笔符咒时，窗外惊雷照亮了皇后鬓边的鎏金凤钗。
"您让我做了十八年的诱饵。"蝶儿声音颤抖着撕开左袖，露出臂弯处与皇帝如出一辙的朱砂痣，"用柔妃宫做局，等的是不是这把钥匙？"她从发间拔下福嬷嬷给的银簪，簪头暗格滚出半枚青铜钥匙，正与皇帝腰间残缺的玉珏纹路相契。
皇帝瞳孔骤缩，玄色龙袍广袖带翻了青玉笔洗。
水流漫过宣纸上的锁魂钉阵法，墨迹晕染间竟显露出欧阳山庄的完整布局。
他颤抖的手抓住蝶儿腕间染血的宫绦，指腹着暗纹处细微的凸起——那里用苗疆暗绣技法藏着三百个梵文经咒。
"你母亲吞下的不是金子。"皇帝突然撕开左臂绷带，狰狞刀伤中嵌着半块青玉，"是欧阳家传承百年的镇魂玉，如今该物归原主了。"他将染血的玉石按在蝶儿额角疤痕处，寝殿突然卷起带着沉檀香气的旋风。
蝶儿感觉额间旧疤灼如炭火，手指不受控地抠住皮肤边缘。
当半透明的假面从耳后揭起时，皇帝手中的茶盏砰然坠地——疤痕下露出的肌肤光洁如月，眉间一点朱砂痣与柔妃画像上的封印印记分毫不差。
"柔妃用西域幻胶替你改换容貌二十年..."皇帝指尖停在蝶儿眉心血痣上，突然想起天启七年那个暴雨夜。
产婆从血泊中抱出的女婴额间带着凤凰胎记，而窗外电光中，皇后安插的稳婆正攥着浸毒的银剪。
殿外传来三更梆子声，蝶儿望着铜镜中陌生的绝色容颜，忽然伸手扯断颈间红绳。
坠落的银锁磕在青砖上裂成两半，夹层中飘出的血书正写着"并蒂莲开，锁魂阵破"八个篆字。
皇帝将女儿拥入怀中时，察觉她后颈有细小的凸起。
指尖抚过那处肌肤，二十年前柔妃临终前用金针封入的银符咒正在发烫。
檐下铜铃无风自动，带着某种规律的震颤漫过宫墙。
值夜太监的灯笼光晕染红窗纸时，高公公特有的迟疑脚步停在殿外。
皇帝望着琉璃窗外那道佝偻身影，掌心按在蝶儿后背的银符咒上——那里传来的灼热，与三日前边关急报中提到的契丹巫医图腾惊人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