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将尽时,周临岸踩着最后一缕暮色踏上丹墀。
玄色鹤氅被晚风掀起半边,露出里头松垮的朱红官服,金线绣的麒麟暗纹随着腰线起伏,倒比满殿烛火更晃人眼。
沈青瓷的银筷尖戳进玫瑰糕,看着那人腕间佛珠擦过鎏金阑干。
一百零八颗小叶紫檀缀着暗红流苏,随他抬手扶正梁冠的动作,堪堪滑过凌厉的下颌线——竟比女帝冠冕的东珠还要润泽三分。
"周爱卿来迟了。"女帝的九凤步摇撞碎满殿私语。
周临岸转身的刹那,缠枝银灯正照见他半垂的凤眼。
烛泪凝在眼尾小痣上,将坠未坠的眸光里,映出小公主刻意端起的仰慕神色。
他忽然用缠佛珠的手支着额角,松垮的衣襟滑到锁骨:"臣在听雨轩数佛珠,第七十二颗时...漏了声更鼓。"
沈青瓷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着那人腰间玉带勒出的劲瘦腰线,突然想起偷换的鱼符穗子——此刻正缠在自己腕间,硌着守宫砂发烫。
"十六倒是出落得标致了。"
女帝的翟鸟披帛扫过她案前,沈青瓷慌忙起身时,故意让缠臂金滑落在地。
跪伏的瞬间,她盯着女帝缀满南海珠的翘头履,眼前闪过冷宫枯井里生父断裂的玉簪。
"儿臣日夜摹着母帝的飞白体..."她仰起脸时,眼底水雾恰似檐角将化的春雪。
女帝染着蔻丹的指尖抚过她发顶,沈青瓷却闻见对方袖中熟悉的犀角香——与她昨日下在祛病灯里的毒引,分明同源。
周临岸的轻笑声混着佛珠相撞的脆响。
沈青瓷借着整理裙裾的姿势,瞥见那人用缠佛珠的手把玩着半块犀角——正是她今晨埋在御花园树洞的证物。
玄色广袖滑落时,露出的小臂线条如弓弦绷紧,偏生腕骨转动间,慵懒得像在拨弄春水。
女帝的仪仗远去时,沈青瓷捡起滚到周临岸靴边的缠臂金。
起身的刹那,佛珠流苏突然缠住她散落的鬓发,一百零八颗檀木珠挨个碾过耳垂:"殿下抖得厉害,"
他俯身时官帽垂下的金线扫过她鼻尖,"冷宫没教过你怎么藏毒引?"
沈青瓷就势将缠臂金套上他手腕,鎏金缠枝纹卡在佛珠间:"周大人数到第七十三颗时..."她染着玫瑰膏的唇擦过他耳畔,"记得再听听冷宫的更漏。"
琥珀酒光里,沈青瓷的银匙搅碎了半碗樱桃酪。
她垂眸舀起颤巍巍的玉色乳膏,余光却黏在对面席位的三公主衣摆——那织金翟鸟纹随着斟酒动作起伏,像极了三日前暴毙的试毒宫女裙角血渍。
"十六妹尝尝这荔枝膏?"二公主的赤金护甲突然戳进她视野。
沈青瓷仰头绽开个懵懂的笑,舌尖卷走甜腻的同时,数清了对方云鬓间东珠数目——比女帝赏给周临岸的少了两颗。
鎏金狻猊炉腾起的青烟里,长公主正用玉著敲击琉璃盏。
每声脆响都引得户部尚书夫人肩头微颤,那妇人发间衔珠凤钗随着颤抖,将暗影投在身后小侍郎苍白的脸上。
沈青瓷忽然想起冷宫佛龛里发霉的账本,墨迹晕染处与尚书夫人袖口茶渍形状何其相似。
周临岸倚着朱漆柱剥松子的模样,倒像只餍足的黑豹。
他腕间佛珠擦过西公主敬酒的皓腕,惊得那娇怯人儿打翻了缠枝杯。
沈青瓷盯着滚到脚边的玛瑙盏,忽然发现西公主耳坠里藏的银丸——与昨夜从暴毙宫婢舌底取出的毒囊一般大小。
"姐姐的胭脂沾袖了。"她软声提醒五公主,染着玫瑰膏的指尖划过对方锦绣堆叠的广袖。
五公主腕间新添的翡翠镯硌得她生疼,那水头比她父君陪葬的玉蝉还要透亮三分。
酒过三巡时,沈青瓷数清了六位皇姐与九位重臣交换的眼色。
大理寺卿第五次捋须时,刑部侍郎就会碰倒盐碟;每当周临岸碾碎一颗佛珠,御史大夫的笏板必定滑落案几。
她将杏仁酥掰成十七块碎渣,每块都对应着某个朝臣吞咽口水的次数。
夜风卷着二公主的香囊滚进她裙底时,沈青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染血的帕子"不慎"盖住香囊上那对交颈鸳鸯,余光却瞥见周临岸唇角转瞬即逝的笑——他分明看见帕子边缘露出的并蒂莲,与三日前司制房失窃的绣样分毫不差。
铜鹤灯台爆开灯花的刹那,沈青瓷在满座华服珠翠间精准捕捉到七公主颤抖的指尖。
那姑娘绣着白梅的领口下,隐约露出道青紫勒痕——形状与冷宫枯井辘轳的麻绳别无二致。
她最后将樱桃核吐进鎏金唾壶,听着那声脆响与吏部尚书擤鼻声重叠。
满殿醉眼迷离里,唯有周临岸腕间佛珠的捻动声,合上了她袖袋里金算珠的轻颤。
沈青瓷的绣鞋碾碎了廊下的枯枝,盯着七公主踉跄的背影没入梅林。
她需要宫中的刀,而这位绝望的七姐姐刀锋实在够亮。
这把刀我要了。
那姑娘领口白梅被冷汗洇成灰青色,像极了冷宫佛龛里霉变的供果。
"七姐的香囊掉了。"
她突然从太湖石后转出,指尖勾着绣并蒂莲的锦囊。
七公主猛地转身时,缠臂金刮落几瓣残梅,恰露出腕间新鲜的血痂——与枯井麻绳纹路严丝合缝。
沈青瓷踩着积雪逼近,将香囊里抖落的药渣撒在对方鞋尖:"附子、钩吻、还有半钱朱砂...太医院昨夜丢的药材,竟在姐姐这儿炖成了安神汤?"
七公主的护甲刺进掌心,突然拽住她衣袖:"你都知道什么?"
"知道姐姐上元夜在废井边..."沈青瓷的指尖点上那截青紫勒痕,声音甜得像浸了蜜,"知道刑部刘侍郎最爱在梅林练剑,偏那夜剑穗挂在了井沿枯藤上。"
寒风卷着梅瓣扑进七公主的领口,沈青瓷看着她喉间吞咽的弧度,想起今晨在尚宫局瞧见的记档——刘侍郎半月前领过三十丈白绫。
"十六妹想要什么?"七公主的翡翠耳坠撞出碎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