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泻在观潮亭琉璃瓦上的瞬间,安子俊玄色广袖突然卷住落子霖的腰。
飞身掠过三重垂花门时,他腕间的珍珠扣在雨幕里划出幽蓝弧光,正巧落在她昨夜被竹叶割破的袖口裂痕处。
"王府暗桩每月初五换岗。"安子俊将人放在抄手游廊下,掌心残留的温热被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盯着廊外被打湿的海棠花瓣,仿佛刚才那句泄露王府机密的根本不是自己。
落子霖甩着湿透的衣袖凑近两步:"王爷说过今早的事..."话音被突然抵在喉间的玉骨折扇截断。
扇骨残留着鲛纱帐里的沉水香,倒让她想起昨夜这人用同柄扇子挑开她衣襟找毒囊的模样。
"卯时三刻你打翻的羊脂玉镇纸,"安子俊转动扇柄的动作带着惯有的矜贵,却错手把扇坠缠进她腰间绦带,"戌时前找回来,本王就当没看见你藏在东厨梁上的孔雀胆。"
暴雨冲刷着九曲桥的青石板,落子霖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时,瞥见安子俊竟还站在原地。
玄色大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倒像是传说中镇守海疆的玄龙现了人形,连腰间玉带都被他扯得有些歪斜。
当她抱着完好无损的镇纸撞开书房门时,安子俊正在描摹半幅雪浪笺。
狼毫笔尖悬在"宁负"二字上方许久,首到墨汁坠在"霖"字最后一捺,才惊觉自己竟把婚书草稿写成了那人的名字。
"王爷的珊瑚红墨锭倒是特别。"落子霖突然探身戳了戳砚台里未干的暗红色,指尖残留着铁锈味——这分明是掺了朱砂的止血散。
安子俊猛地合上鎏金匣,却挡不住她看见匣底那截染血的银链。
更漏声惊碎满室死寂时,安子俊突然抓住她擦拭镇纸的手:"留在王府当个掌灯侍女,过往种种本王都能..."话尾消融在她骤然绷紧的肩线里,连带着腕间珍珠扣都暗了几分。
落子霖退到博古架阴影里笑得眉眼弯弯:"杀手接活要收定金的。"她故意晃了晃重新系好的腰牌穗子,没看见对方缩在袖中的左手正死死攥着半块双鱼佩——那是清歌郡主及笄礼的信物。
暴雨初歇的梆子声传来时,安子俊突然将个青瓷药瓶抛进她怀里:"每日辰时服用。"瓶底"玉髓生肌膏"五个小楷刺得他眼眶发涩,这瓶本该随婚书送往镇北侯府的贡药,此刻正躺在那人带着薄茧的掌心。
"王爷答应今早的事..."落子霖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安子俊竟用断开的银链在指尖绕出个精巧绳结,正是她幼时在杀手谷常玩的平安扣样式。
咸涩海风穿堂而过时,他腕间珍珠扣突然闪过蓝光,映得眼尾泛红如同醉酒。
当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逼近书房,落子霖翻身跃上房梁前,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安子俊用玉骨折扇敲着案上鎏金匣,三长两短的节奏竟与昨夜她在房顶偷听的暗号分毫不差。
巡夜侍卫的灯笼光晕透过雕花窗时,落子霖捏着袖中冰凉的青瓷药瓶,忽然用鞋尖踢了下房梁积灰:"王爷方才点头应了的。"她故意加重尾音,余光瞥见安子俊执笔的手腕在半空凝滞,墨汁在雪浪笺上晕开铜钱大的污渍。
这苏逸尘当真麻烦——落子霖腹诽着昨夜偷听到的密报,那位镇北侯世子竟在江南买了十二个会凫水的歌姬。
她蜷在梁上调整姿势,没注意到安子俊己将狼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指节正无意识鎏金匣边沿的鎏金牡丹纹。
"荷塘东南角该种千瓣莲。"安子俊突然开口,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碎纸——方才慌乱中竟碰翻了整匣婚书草稿。
他弯腰去捡时,腰间银链突然扯动鎏金匣机关,露出半截染血的布条,正是昨夜落子霖用来包扎伤口的。
落子霖后颈陡然窜起寒意。
她记得那荷塘水深丈余,塘底沉着七具叛徒骸骨,去年开春时浮起的手骨还缠着水草。
此刻窗外雨丝斜打进窗棂,沾湿了安子俊鬓角,倒像是传说中食人血肉的妖物化形。
"王爷的雅趣当真..."她干笑两声,话尾被突然掷来的白玉镇纸截断。
那物件擦着耳畔钉入梁柱,震得腰牌穗子簌簌发抖,倒让她想起杀手谷里被吊在蛇窟上方的叛徒。
安子俊忽然扳开她攥着药瓶的手指:"井口青苔也敢徒手攀?"他指尖划过她掌心渗血的伤口,鎏金护甲刮得药瓶上的青釉剥落些许。
落子霖疼得倒抽冷气,暗骂这疯子明明在书房暗格里备着二十三种暗器,偏要她徒手去捞掉进井里的镇纸。
"属下皮糙肉厚..."话没说完就被拽着腕子按在砚台边,珊瑚红墨汁混着止血散糊了满手。
落子霖盯着安子俊紧绷的下颌线翻了个白眼,这疯王爷怕是忘了两个时辰前,还拿玉骨折扇抵着她喉咙说要剜舌喂鹰。
更漏声又响过三刻时,安子俊忽然松开她红肿的腕子:"明日辰时..."话音被院外惊飞的夜枭打断,鎏金匣里突然滚出颗鸽血石,正巧卡进地砖缝隙。
落子霖趁机缩回手,腕间珍珠扣缠着的银链竟在博古架上绕出个死结。
暴雨过后的月光格外清冷,安子俊背光而立的身影在地上拖出扭曲长影。
他忽然抬脚碾碎那颗鸽血石,粉末混着止血散的红渍,在青砖上洇出朵诡异的花。
落子霖后撤半步撞翻黄杨木灯架,二十七个鎏金烛台同时倾倒,映得他腰间双鱼佩泛起血色。
当梆子声再次穿透云层时,安子俊忽然拂袖扫落满地狼藉。
鎏金匣撞在门框上的闷响里,落子霖听见极轻的嗤笑:"杀手谷教你说蠢话也要押韵?"她耳尖瞬间烧得通红,这才想起清晨为脱身编的那首打油诗,第二句末尾确实押错了韵脚。
夜风卷着咸湿海气灌进书房,安子俊腕间珍珠扣的蓝光忽明忽暗。
他弯腰拾起半幅残破的雪浪笺,婚书上"霖"字最后一捺被墨迹染成利剑形状,倒像是要刺破满纸荒唐的伪装。
珍珠扣的蓝光在安子俊腕间跳了跳,他两指夹着残破的婚书草稿,烛火将"霖"字最后一捺的墨迹映得似要跃出纸面。"'月黑风高王爷笑,灶台有酒莫相告'——"他突然拖长音调,鎏金护甲划过落子霖编的打油诗,"杀手谷教人说蠢话还要押头韵?"
"那是...那是工整的顶针手法!"落子霖梗着脖子反驳,耳尖红得能滴血。
晨光熹微时她为脱身胡诌的句子,此刻被安子俊用冷玉般的声线念出来,倒像被剥光了吊在城门示众。
安子俊突然攥住她沾满珊瑚红墨汁的手,对着掌心渗血的伤口轻轻呵气。
温热气流裹着沉水香拂过皮肤时,落子霖整个人僵成檐角被雨淋透的脊兽。
她盯着对方垂落的睫毛在烛光里投下的阴影,忽然发现他左眼尾有颗浅褐小痣——昨夜用折扇挑她衣襟时分明没有。
"二十八个鎏金烛台。"安子俊突然松开手,指着满地狼藉的烛台,"戌时前复原,本王就当你没偷喝窖藏的竹叶青。"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她小腿,腰间双鱼佩擦着青瓷药瓶发出叮响。
落子霖蹲身收拾烛台时,指尖触到块温热的玉牌。
借着月光细看,竟是梅启贤去年赏她的出师礼,边缘还刻着杀手谷独有的蛇形暗纹——这东西本该藏在东厨梁柱第三道裂缝里。
"王爷连腌菜坛子都要翻?"她故意把烛台碰得叮当响,没注意安子俊正用断开的银链缠住鎏金匣机关。
昨夜在房梁偷听时,这疯子明明说要把双鱼佩熔了铸箭头。
咸湿海风突然灌进窗棂,掀飞满地雪浪笺残页。
安子俊突然按住她正欲拾取的手背,掌心温度烫得惊人:"十二个会凫水的歌姬..."他喉结滚动两下,鎏金护甲刮过她虎口薄茧,"明早乘画舫去采珠,你要扮作船娘。"
落子霖腕间珍珠扣突然蓝光大盛,映出安子俊脖颈处未愈的抓痕——昨夜她为夺回孔雀胆,确实用杀手谷的鹰爪功挠过这位置。
此刻那三道血痕被月光镀上银边,倒像是传说中鲛人泣珠的印记。
"属下凫水只会狗刨式..."她话音被塞进掌心的冰镇梅子截断。
安纸俊竟从鎏金匣暗格取出杀手谷特制的寒玉盒,盒盖上还沾着东厨梁柱的积灰。
更漏声混着潮汐声漫过书房时,落子霖忽然发现满地烛台倒影竟拼出个残缺的八卦阵。
西北角缺失的位置,正对着她昨夜藏在房梁第七根椽子里的毒囊。
安子俊玄色衣摆扫过阵眼时,腰间银链突然绷首,拽出她袖中半截染血的布条。
咸腥海风突然裹着某种铁器相撞的锐响扑进窗棂,安子俊腕间珍珠扣应声裂开道细缝。
他猛地推开雕花窗,远处海面竟有盏孤灯随浪起伏,晃动的光影勾勒出船头女子翻飞的绛红裙裾——那分明是清歌郡主及笄宴上穿过的浮光锦。
落子霖趁机将寒玉盒塞回暗格,指尖触到匣底未干的朱砂。
她忽然想起梅启贤说过,镇北侯府上月丢了批掺孔雀胆的止血散。
此刻月光斜照在安子俊紧绷的侧脸,他双鱼佩的拇指正压在柳叶形状的刻痕上——那是江湖第一情报贩子柳鸿鹄的标记。
海浪声裹着梆子声第三次漫过飞檐时,安子俊突然扣住她欲缩回的手:"辰时三刻..."他尾音被突如其来的狂风绞碎,鎏金匣里滚出的鸽血石粉末随风打旋,在青砖上洇出半幅江南河道图。
落子霖退到月光照不到的角落系紧腰牌,没看见安子俊将半块双鱼佩卡进窗棂缝隙。
咸涩的夜风里突然混入丝缕血腥气,混着远处画舫上飘来的伽罗香,在潮湿的砖缝里凝成暗红色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