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靠在病房外的走廊墙壁上。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刚才他亲口说出的这句话，还萦绕在他耳边。
面对女孩的质问，他故作轻松的伪装完全是无力抵抗，一败涂地。
他狼狈的从那里“逃”出来，房门合上的一瞬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让他不用将心底最脆弱的部分示于人，这让他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已经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了，但心底却有一阵阵的横冲直撞。
他站了很久，头顶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些许的恍惚，似乎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蓦的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走廊另一头有人走过来，他若无其事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脚步轻快，蹦蹦跳跳的下了楼。
……
走出医院，外面是个大晴天，下午一点的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医院对面的商业街也格外热闹，等候在停车场入口的车排成长龙。
陈易突然不想回到那个逼仄的宿舍里无所事事，他一瘸一拐的走向十字路口。
斑马线很长，绿灯跳成红灯的时候，他才走了2/3。
好在钟山市的司机们实在是不错，竟然连按喇叭催促的也没有。
这座星光广场人气一直很旺盛，作为附近几座大学和写字楼里的年轻人的首选商区，即便是工作日，依旧人潮涌动。
陈易走在人群里，还是挺引人注目的。
帅就不提了，身高和身材在体院以外的地方，也是比较少见的。
旁边正发传单的健身房教练，远远的看到他，径直绕开了。
呵，自惭形秽了？
不，应该说是，谁会给一个瘸子发健身房的传单呢，对吧。
他自问自答，把自己逗笑了。
转过一个拐角，他突然站住，视线里是一家几乎不能被称之为铺子的铺子。
它特别的窄，看起来甚至不足两米宽。
那张老旧的卷帘门卷了大半，便卡在那儿晒起了太阳。
门后靠墙横着一张不锈钢工作台，几乎占据了四分之三的开间，将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看起来工作台后面的女人也并没有让客人进店的打算。
里面也的确是空空荡荡的，似乎大白墙上那几张照片就是全部的装饰了。
女人也就二十六七的模样，正单手插兜，利落熟练的翻动着锅里的章鱼小丸子。
陈易走上去，问：“能帮我送一份到对面的医院吗？”
他觉得之前自己那样走掉可能是有些过分，而没记错的话，这种沾满了木鱼花和海苔碎的丸子，她曾经很喜欢。
就当是道歉吧。
“我可以付个运费，哦不对，是跑路费什么的……”他补充。
“不行！没看见我这儿只有一个人？”
大概是老板娘的女人干脆的拒绝了，闲散的抬眉看他时，却忽的又来了精神。
“你练游泳的？”
“啊……”这跟他买章鱼小丸子有什么关系吗？
“宽肩窄腰，长臂展，一看就是啊，专业的？”
他下意识的愣愣点头，然后又猛的摇头：“体院的学生。”
“是嘛，可惜了……”
老板娘有些失望的嘟囔一句，同时将一份丸子装进纸盒打包好，放在旁边等着外卖员来取货。
“你还要不要？不要我就关火了。”似乎是手上的单子忙完了，她抬眼问。
“来一份吧。”
陈易注意到，对方始终只用单手忙活，不由得去看那个插在兜里的袖管，并不像是空的。
“肩关节粉碎性骨折，抬不起来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老板娘轻描淡写的解释，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抱歉……”
“诶，少来。”她似乎并不喜欢被同情，又追问，“你练的什么项目，标准池最好成绩多少？”
“100自，50秒54。”
“哦，还行吧……勉勉强强。”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开口：“我改主意了，我可以帮你送去医院。”
陈易觉得有点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自己送？”
他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章鱼丸子，苦笑了一下。
之前在病房里，当那双一如曾经那般澄澈的眼睛盯着他，质问他“为什么”的时候。
他猛然发觉他已经没有能够承载那些崇拜的自信了。
他不再是那个豪言壮语，踌躇满志的少年。
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曾经视他为无所不能的女孩。
然而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老板娘立马就失去了耐心。
“哎算了算了，这么大个子扭扭捏捏的。”
“……”
陈易找了纸和笔，写下楼层房间和床位号，随口又问了句：
“那你这店……”
“你替我看着，有客人来你就做，很简单，你刚才不是都看到了吗？”
然后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从他手里抽走纸条，大步流星的走远了。
陈易闲着无事，就瞧起墙上的照片，几乎都是这个老板娘和国内外一些游泳名将的合照。
右下角标着日期，最早的那些，她大多穿着泳衣。
而最近几年的，则是常规运动服，姿势也成了万年不变的单手插兜。
等了二十多分钟，对方才回来。
“她说什么了吗？”他问。
“当然了！”老板娘放下手机，喝了一大口水才兴致勃勃的说，“她说我这章鱼小丸子闻着好香，一看就很正宗，不像学校里的，学校里的章鱼小丸子简直……”
“打住！”陈易叫停，谁关心这个啊，“有没有章鱼小丸子以外的。”
“哦，那也是有的。”她一下子语气变得草草的，“她说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
“等一下，这都是什么呀！”看见垃圾桶，老板娘突然叫起来。
一坨一坨面目全非，堪称章鱼小丸子届的奇行种，躺在里面。
“刚才有个顾客……”
陈易想说，我搞定了一个顾客！就是良品率有点低。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脸都气绿了的老板娘赶了出来。
他其实还想说，垃圾桶里的那些已经是他吃不下之后才扔的了。
……
医院。
殷茵盘腿坐在床上，摆在床头柜上，散发着香味的章鱼小丸子再次把她的目光吸引过去。
她又生生挪开。
不行，她才不要吃他送的东西！
可是，卖相真的很好……
小章鱼会凉的，小丸子有什么错呢？
她的动作越来越不受控制。
她决定了，她要拿他送的丸子出气！
于是用力的把签子戳进去，又放进嘴巴狠狠的咬。
他居然就这么走掉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怎么可以这么——
？！
——好吃！
两道泪痕还挂在脸上，那双眼睛倏的睁大了。
这个章鱼小丸子真的好好吃！
她决定看在这么好吃的小丸子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于是边吃边数：
“原谅他，不原谅他，原谅他，不原谅他……”
等到她发现盒子里还剩下2个，而下一个是“原谅他”的时候。
她看着，纠结了一下，终于是用签子一下子将最后两个全都扎起来，然后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
“唔唔唔唔唔(就原谅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