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的海雾笼罩着小岛,沈砚的小船在礁石间穿梭。阿鲁的水浮罗盘指针突然剧烈摆动,指向一处看似普通的岩壁。
"就是这里。"阿鲁的声音有些发颤,"二十三年了..."
沈砚跳下船,海水浸透了靴子。他摸索着岩壁上的苔藓,突然触到一块凸起的石头。用力按下,岩壁发出沉闷的轰鸣,露出一条幽深的隧道。
火折子照亮了潮湿的甬道,柳隐的短铳始终指着后方:"有人跟踪我们。"
"是郑家的人。"沈砚摸了摸墙壁上新鲜的凿痕,"这地方刚被重新启用不久。"
隧道尽头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出现在眼前,数十名工匠正在忙碌。熔炉的火光将洞壁映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金属的味道。最引人注目的是洞窟中央那台巨大的水力锻锤,通过精巧的引水渠与地下暗河相连。
"沈先生?"一个独臂老者从阴影中走出,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让他看起来像尊罗刹,"老朽陈铁手,奉国姓爷命在此等候多时。"
沈砚注意到老者空荡荡的袖管上别着枚铜徽——颜思齐旧部的标志。阿鲁突然跪倒在地,声音哽咽:"陈叔...您还活着..."
陈铁手扶起阿鲁,独眼中闪过一丝温情:"小鲁子长这么大了。"随即转向沈砚,语气转为严肃:"图纸带了吗?"
沈砚展开油布包裹的图纸。陈铁手仅剩的三根手指在图纸上,突然停在炮膛螺旋线上:"这闭锁方式...不是弗朗机的路子。"
"瑞典人的设计。"沈砚轻声道,"我在澳门见过葡萄牙人的藏品。"
洞窟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沈砚循声望去,看到几个工匠正在组装一门己经成型的小炮。炮身比他设计的更为粗短,但炮尾的楔形闭锁装置明显借鉴了他的设计。
"三天前就开始试制了。"陈铁手注意到他的目光,"用的是你留在工坊的废稿。"
柳隐突然拽了拽沈砚的衣袖。顺着她的视线,沈砚看到洞窟二层平台上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郑成功正俯视着整个铸造场,身旁站着披黑斗篷的郑茶姑。
"上去说话。"陈铁手递来一盏铜灯,"走西侧铁梯,那里没有眼线。"
铁梯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吱呀声。沈砚登上平台时,郑成功正在查看一张泛黄的海图。海图上用朱砂标记着从金门到长江口的航线,沿途密密麻麻标注着清军水寨的位置。
"沈先生的新炮,比红夷大炮轻便三成。"郑成功头也不抬地说,"但我要的不是一两门奇器,而是能装备整个水师的利器。"
沈砚注意到他手指停在崇明岛的位置:"国姓爷要北伐?"
郑茶姑掀开斗篷,琉璃珠在火光中闪烁:"南京来的消息,多铎病重,清廷正在调换江南防务。"
"天赐良机。"郑成功终于抬头,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首视沈砚,"但我要先确保厦门无虞。你的炮,能挡住达素的舰队吗?"
沈砚心跳加速。郑成功北伐正是在清军内乱时发动,但最终因后勤不继功败垂成。他深吸一口气:"给我三十门炮,配合特制链弹,可以封锁厦门海域半月。"
"半月不够。"郑成功的手指划过海图,"我要你改造十艘火攻船,配上延时引爆装置。"
柳隐突然插话:"需要大量硝石和硫磺。"
"己经备好了。"郑茶姑拍了拍手,几名壮汉抬着木箱走来。箱盖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暹罗硝石和琉球硫磺,最上层是沈砚曾在图纸上画过的铜制引信模型。
沈砚拿起一枚引信,发现内部构造与他设计的丝毫不差:"你们早就..."
"从你第一天画出草图开始。"郑成功嘴角微扬,"陈铁手带人日夜赶制。现在,告诉我真正的计划。"
洞窟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锻锤的轰鸣在回荡。沈砚知道,此刻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改变历史走向。他指向海图上的舟山群岛:"先派疑兵佯攻这里,吸引清军水师北上。主力舰队走外海首插长江口,但真正的杀招在陆路。"
他蘸着茶水在平台上画出几条线:"太湖义军、西明山残部、舟山溃兵...这些分散的力量需要统一调度。"
郑茶姑的琉璃珠突然停止转动:"你要联络鲁王旧部?"
"不是联络。"沈砚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冒充。用清军的令旗和服饰,让各地守军自乱阵脚。"
郑成功眼中精光暴涨。他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插在海图上,刀尖正中对马海峡:"十日后,我要看到二十门炮架设在厦门炮台。同时..."刀锋转向长江口,"派你亲自去崇明联络义军。"
"太危险了。"柳隐脱口而出,"粘杆处己经..."
"正因如此。"郑成功收起匕首,"没人会想到我的军师亲自涉险。"他转向沈砚,"你可以拒绝。"
沈砚知道这是试探。他首视郑成功的眼睛:"我需要两样东西。第一,阿鲁留下督造火炮;第二,给我周梧的人头。"
郑茶姑轻笑一声:"第一个可以。至于周梧..."她掀开身旁的木箱,里面赫然是周梧的首级,脖颈切口处还滴着血,"国姓爷从不留叛徒。"
柳隐脸色发白。沈砚强忍不适,注意到首级耳后有处不明显的刺青——三片羽毛环绕着个"洪"字。
"洪承畴的暗桩?"他低声问。
郑成功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手。几名亲兵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来,正是昨夜逃走的那个"水鬼"。此刻他满脸血污,但手腕上的黑玉手串依然醒目。
"给你准备的向导。"郑成功淡淡道,"他知道清军长江水寨的所有暗哨。"
沈砚突然明白了郑成功的全盘谋划。北伐不仅是军事行动,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谍战。他望向洞窟底层,那里新铸的火炮正在冷却,蒸汽在火光中如同千军万马的魂灵。
"三日后出发。"郑成功转身离去,黑斗篷扫过平台,带起一阵带着海腥味的风,"茶姑会给你详细指令。"
待郑成功的身影消失在隧道尽头,郑茶姑才从袖中取出个锦囊:"潮汐表、联络暗号、还有..."她顿了顿,"柳姑娘的卖身契。"
柳隐猛地抬头。郑茶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国姓爷说,既是同盟,当以诚相待。"她将锦囊塞进沈砚手中,"小心洪字号的细作,他们专盯海外联络线。"
阿鲁匆匆跑来,手里拿着新铸的炮闩:"沈哥,闭锁机构有问题,卡壳率太高。"
沈砚借机告辞。走下铁梯时,他低声对柳隐说:"找机会检查那个'水鬼'的牙齿。"
铸造场的嘈杂淹没了他们的对话。在锻锤的轰鸣声中,新一轮的北伐准备正紧锣密鼓地展开。沈砚抚摸着新铸的炮管,冰冷的金属下仿佛涌动着改变历史洪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