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那短暂的、带着茶香的温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很快被冰冷的现实吞没。回程的车厢里,气氛比来时更压抑。顾魏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仿佛侧厅里那个短暂晃神的瞬间从未发生。夏真真缩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残留的余温,心底那点因爷爷夸赞而滋生的微弱暖意,也在顾魏冰冷的沉默中一点点熄灭。
回到山顶别墅这座巨大的水晶牢笼,空寂感更甚。夏真真回到自己的房间,巨大的衣帽间里那些冰冷的华服珠宝在黑暗中沉默,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她疲惫地倒在冰冷的丝绒大床上,闭上眼,脑海里却交替闪过顾老爷子温和的笑脸,家宴上那些刻薄挑剔的目光,以及顾魏那张永远淬着寒冰的冷漠侧颜。胃里隐隐作痛,不知是紧张还是晚宴上那些精致却冰冷的食物作祟。
深夜。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疯狂拍打。别墅里死寂一片,只有雨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突然,一阵压抑的、极不寻常的闷哼声,穿透厚重的墙壁和滂沱的雨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
夏真真猛地睁开眼,心脏无端地一紧。
那声音……是从主卧方向传来的?顾魏的房间?
她犹豫着,理智告诉她应该严格遵守规矩,尤其是“禁止进入顾先生私人领域(主卧)”那条加粗禁令。那个男人的警告言犹在耳:“别给我惹麻烦,更别妄想不该有的。” 深夜闯入他的卧室,无疑是自寻死路。
可那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像受伤野兽的呜咽,在狂暴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鬼使神差地,夏真真赤着脚,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冰凉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瞬间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她像一缕游魂,穿过空旷冰冷的走廊,停在了那扇紧闭的、厚重的主卧门前。
声音更清晰了。
是顾魏!
压抑的、粗重的喘息,伴随着痛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闷哼。
夏真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转身逃走的冲动。她轻轻推开厚重的门。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巨大的床上,顾魏蜷缩着身体,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平日挺拔如松、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昂贵的丝质睡衣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背脊上。他一只手死死地按着上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
“呃……” 又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一种酸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夏真真看到床头柜上倒着的空酒瓶和散落的胃药盒子,瞬间明白了——应酬酗酒,引发了严重的胃病。
她快步走到床边。昏暗的光线下,顾魏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抿着,额头上、鬓角处全是细密的冷汗,濡湿了凌乱的黑发。他眉头痛苦地拧成一个死结,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着。
这副景象,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夏真真的心脏!
她猛地想起了医院ICU里,母亲枯槁的脸,因为病痛折磨而紧蹙的眉头,还有那些在绝望中压抑的、细微的呻吟。那份感同身受的、对病痛的无助和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什么规矩!什么禁令!什么“工具”身份!
此刻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
“顾先生?” 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着靠近。
顾魏似乎己经疼得有些意识模糊,对她的靠近毫无反应,只是更深地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夏真真立刻转身冲进主卧自带的奢华浴室。冰冷的水流冲刷过她同样冰凉的手指。她拧干一条柔软的毛巾,用冷水浸透,叠好,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按着胃部的手,轻轻敷在他布满冷汗的额头上。
冰冷的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的缓解。顾魏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夏真真不敢停。她又倒了一杯温水,里面加了一点蜂蜜。坐在床边,她费力地、极其小心地试图扶起他沉重的肩膀,让他能喝一点水。
“顾先生?喝点水,会舒服一点……”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和焦急。
顾魏似乎被惊动,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痛苦的血丝,眼神涣散而迷茫,焦距模糊,似乎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水杯凑到他干裂的唇边,他本能地、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浸润了喉咙,似乎稍稍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他再次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因为剧痛后的短暂松弛而微微颤抖。
夏真真就这样守着他,寸步不离。额头的毛巾热了,就立刻去浴室用冷水重新拧过,小心翼翼地换上。水杯空了,就再倒温水,一点点喂他喝下。她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照顾一件极其珍贵却又极其易碎的瓷器。窗外的暴雨依旧肆虐,敲打着玻璃,室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和她轻柔的动作声。
时间在病痛与守护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疼痛的顶点终于过去,或许是药物和温水起了作用,顾魏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呼吸也渐渐趋于平稳,不再那么痛苦急促。
就在夏真真稍稍松了口气,准备起身再去换一次毛巾时——
一只滚烫的大手,带着惊人的力道,猛地抓住了她正要抽离的手腕!
那温度极高,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灼痛了她的皮肤!
夏真真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惊愕地低头。
顾魏依旧闭着眼,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只是本能地抓住了这唯一能感知到的、带来一丝清凉和慰藉的源头。
他的手指滚烫,带着薄茧,死死地箍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指腹无意识地着她手腕内侧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阵颤栗的电流。
然后,在昏沉与痛楚交织的模糊意识里,他干裂的薄唇微微翕动,发出一声极其沙哑、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低喃:
“别……别走……”
声音破碎,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脆弱的依赖。
轰——!
夏真真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手腕被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那灼热的温度和带着薄茧的粗粝触感,比甲板上那一次更清晰、更霸道地烙印在肌肤上!那句模糊的、带着依赖的“别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心跳,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
咚咚咚!咚咚咚!
声音大得仿佛盖过了窗外狂暴的雨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手腕被他滚烫的手死死攥住,像被无形的锁链禁锢。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巨大的震惊、慌乱,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如同冰与火在体内疯狂交织、冲撞!
顾魏……
这个冷酷如机器、视她如尘埃的男人……
在意识模糊的痛苦深渊里,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别走?
这究竟是他无意识的呓语,还是……?
夏真真看着他在昏暗中依旧苍白的睡颜,感受着手腕上那不容置疑的、滚烫的禁锢,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死寂的雨夜里疯狂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