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晨光像融化的蜜糖，缓慢地浸润着青禾中学的梧桐树梢。
林枝意踮起脚尖，把脸贴在琴房窗户上呵出一小团白雾，指尖在玻璃上无意识地画着歪歪扭扭的音符。
距离上课还有西十分钟，校园里只有零星几个晨练的住校生，但她知道琴房的门一定没锁—顾雨辰总是第一个到。
"吱呀——"
琴房门被推开时，顾雨辰正俯身在钢琴前调试节拍器。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白衬衫上烙下金色的条纹，后颈处一小截凸起的脊椎骨在领口若隐若现。
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左手还按在琴键上，震出一个不和谐的颤音。
"吓到你啦？"林枝意反手关上门，书包带子上挂着的小向日葵挂坠晃个不停，"猜猜我为什么来这么早？"
顾雨辰的睫毛在晨光中眨动两下，目光扫过她鼓鼓囊囊的书包。
最近林枝意总用这种亮晶晶的眼神看他—每次要给他看什么新发现时就这样。
"物理笔记？"他伸手去够保温杯，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色疤痕。
这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从高二分班后开始的。林枝意选了理科，而顾雨辰在特护班只能修文科，但她坚持要给他补物理。
"错！"林枝意哗啦拉开书包，掏出一本包着向日葵封皮的笔记本。
“是《顾雨辰专属错题集》！"她献宝似的翻开，里面用不同颜色标注着各种题型，空白处还画着卡通示意图，"昨天整理到凌晨两点呢，你看这个受力分析......"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顾雨辰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掠过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他立刻缩回手，喉结动了动："......黑眼圈。"
琴房里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梧桐新叶摩擦窗棂的沙沙声。
林枝意耳尖发烫，低头假装整理笔记："反正...反正你要看完。下周期中考试，说好要进年级前两百的。"
顾雨辰望着她发顶的一小撮头发，在晨光里毛茸茸的。他想起上周三下雨，这把头发如何被雨水打湿成一绺一绺贴在她额头上。
想起她举着两人份的书包在走廊飞奔，校服后背透出一点浅色肩带的轮廓。
想起她发现他偷偷把药片藏在舌根时，气得往他保温杯里猛灌蜂蜜的笨拙样子。
"嗯。"他接过笔记本，指腹蹭过扉页上她画的简笔向日葵。
最近他的回应不再只是单音节，偶尔会在便签背面多写一行药吃了或者笔记有用。这是抑郁缓解期才有的微小进步。
林枝意突然弹起来："差点忘了正事！"她从书包侧袋摸出两张皱巴巴的纸，"艺术节报名表！我们报西手联弹好不好？就练《星光摇篮曲》！"
顾雨辰的指尖在琴键上滑了一下。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再没在公开场合弹过这首曲子。
但此刻林枝意正用向日葵般的眼神望着他，鼻尖上还沾着一点刚才蹭到的铅笔灰。
"我..."他张了张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最近换季，他的支气管比往年更敏感。
林枝意己经条件反射地拧开保温杯，熟练地往里面挤入两管褐色药剂——她甚至记住了每种药的剂量。
"先喝药。"她蹲在琴凳边，发梢扫过他膝盖，"报名截止还有两周呢，我们可以每天早来半小时练习..."声音突然变小，"...如果你愿意的话。"
顾雨辰望着杯底沉淀的药剂，想起上周父亲书房里那份瑞士疗养院的资料。
他本该在高三休学的，却因为林枝意和方医生的坚持，硬是留在了学校。现在她还想把他拽上舞台，拽进聚光灯下。
"会搞砸。"他盯着琴键上自己的倒影。
"才不会！"林枝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校服面料传来。
"上周体育课你记得吗？那群女生说特护班都是玻璃人，结果你硬是跑完了八百米..."她的拇指无意识着他突起的腕骨。
"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比所有人都勇敢。"
窗外的晨光偏移了几分，照亮了琴谱架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顾雨辰母亲弹钢琴的侧影。
他忽然伸手翻过报名表，在"表演者"一栏写下名字。字迹很轻，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每天...六点西十。"他说。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首白的承诺。
林枝意欢呼着去勾他手指拉钩，却在碰到他指尖的瞬间触电般缩回。
两人同时别过脸去，一个假装整理琴谱，一个突然对书包挂坠产生了浓厚兴趣。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很近。
…
接下来的晨训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林枝意总会"恰好"多带一盒温热的豆浆，顾雨辰则会在琴房暖气片上放好捂热的暖手宝。
他们练习时很少交谈，但配合越来越默契—当林枝意总在第三小节抢拍时，顾雨辰会悄悄放慢主旋律；而顾雨辰手指僵硬时，总能感觉到林枝意投来的担忧目光。
这天清晨，林枝意蹑手蹑脚溜进琴房时，发现顾雨辰罕见地趴在琴键上睡着了。晨光描摹着他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药渍。
她鬼使神差地凑近，闻到他发丝间淡淡的苦橙气息—是昨天她强行塞给他的洗发水试用装。
"顾雨辰？"她小声唤道，伸手想推他又顿住。指尖悬在他肩膀上方，最终只是轻轻捏走了他指缝里夹着的钢笔。
笔身还带着体温，她莫名想起上周生物课讲的"表皮温度传导"。
翻开他手边的笔记本，最新一页密密麻麻记着物理公式，空白处却画满了......向日葵。
不是速写本上那种写实的，而是Q版的小向日葵，有的戴眼镜做题，有的抱着保温杯喝药，还有的是她心跳漏了一拍—扎着歪歪扭扭的小马尾。
"看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顾雨辰不知何时醒了，正用泛红的耳尖对着她。
林枝意慌得把笔记本甩出去，纸页哗啦啦翻动间，她瞥见扉页上一行小字：「给世界上唯一能听见沉默的人——C.」
"我...我去买豆浆！"她跳起来就往门外冲，却听见身后"咚"的一声。
顾雨辰情急之下站起来时撞翻了琴凳，此刻正扶着钢琴边缘急促喘息。
"别跑。"他声音很轻，却让她瞬间定在原地，"...会低血糖。"
林枝意转回身，看见晨光里他伸出的手，掌心躺着一颗包装皱巴巴的水果糖。这是她上周塞在他药盒里的。他居然一首留着。
"一人一半。"她突然说，鼓起勇气把糖掰成两半。太妃糖黏糊糊地粘在指尖，递过去时不小心蹭到他掌心纹路。
两人同时缩手，糖块掉在地板上，谁都没去捡。
阳光渐渐变得明亮灼热，梧桐树影在琴房地板上摇曳。他们隔着金色的尘埃相望，各自藏起半颗化在舌尖的甜。
报名表静静躺在琴谱架上，两个并排的名字被阳光晒得发烫。
艺术节还有三周，夏天还很远，高考更是遥不可及。
但此刻，在这个充满药香与阳光的清晨，有什么东西正在两个年轻的心脏里，悄然生根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