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是被冻醒的。
凌晨三点,废弃游乐园的铁皮过山车在风里发出“嘎吱”的哀鸣,像是谁在啃生锈的铁钉。他裹紧外套打了个哆嗦,举着相机对准远处的摩天轮——那巨大的轮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最顶端的座舱里,隐约有个白色的影子。
“我说鹿鸣,咱能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待着不?”林深的镜头抖得像帕金森,“这地方比阿莲婆婆的老宅还瘆人,连蚊子都带着阴气,刚叮我一口,起的包都是青的。”
鹿鸣蹲在地上,指尖捏着点摩天轮下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土腥味里混着股劣质香水味,甜得发腻,像是放了半罐糖精的廉价奶茶。他站起身,铜铃铛在手腕上轻轻晃了晃:“阴气很重,但不乱,是郁结的怨气。”
“郁结?”林深突然来了精神,举着相机往前凑,“难道是殉情的?我姥姥村头那口井里,就淹死过一对被棒打鸳鸯的,怨气重得很,连井水都变苦了。”他突然压低声音,“你说这婚纱鬼,会不会是等新郎没来,穿着婚纱上吊了?”
话音刚落,摩天轮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最顶端的座舱缓缓往下移动,像是有人在里面操纵。林深吓得差点把相机扔出去:“动、动了!她听见咱说话了!”
鹿鸣却盯着座舱的窗户,那里贴着张模糊的纸片,被风吹得哗哗响。他从包里摸出张黄符,没点燃,只是握在手里:“不是上吊,是病死的。那香水味里有药味。”
两人沿着摩天轮下的支架往前走,走到一半,林深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只掉了跟的红色高跟鞋,鞋面上还沾着干枯的花瓣。“嚯,还是双婚鞋,”他捡起来对着镜头晃了晃,“家人们快看,这算不算证物?我猜是新娘等新郎的时候太激动,把鞋跟跑掉了。”
弹幕瞬间刷屏:【主播小心!这鞋可能是勾魂的!】【我奶奶说,穿红鞋死的鬼最凶!】【只有我注意到鞋码是37码吗?跟我一样!】
鹿鸣却没理会弹幕,他走到刚才移动的座舱旁,那座舱己经停在最低点,门虚掩着。他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和糖糖那股味道有点像,但更重。
座舱里空荡荡的,只有座位上放着件泛黄的婚纱,领口绣着朵枯萎的玫瑰。婚纱旁边,扔着个打开的药瓶,里面的药片撒了一地,都潮得发了霉。
“这婚纱款式挺老的,”林深用树枝挑起婚纱的裙摆,“看布料像是二十年前的款,跟我妈结婚时穿的那件有点像。哎,你看这口袋里有东西!”
他从婚纱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片,展开一看,是张游乐园的门票,日期是2003年5月20日,上面用圆珠笔写着行小字:“阿哲,下午三点,摩天轮见,我穿婚纱来。”
“阿哲?是新郎的名字?”林深摸着下巴,“2003年……这都二十多年了,新郎怕是早就另娶了吧?”
鹿鸣却指着门票背面,那里印着游乐园的地图,过山车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爱心,旁边写着“秘密基地”。“她常来这,”他说,“这摩天轮是他们约定的地方。”
就在这时,座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门“砰”地一声关上,窗外的月光被什么东西挡住,变得一片漆黑。林深吓得抱住鹿鸣的胳膊:“关门了!她要干啥?密室逃脱吗?”
黑暗里,突然传来个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隔着层水:“他怎么还没来……我都穿好婚纱了……”
林深咽了口唾沫:“大姐,都二十多年了,说不定他堵车了?要不您打个电话问问?”
“电话……”女人的声音带着迷茫,“我没有电话……他说会来的,说要在最高点跟我求婚……”
座舱里突然亮起微弱的光,林深这才看清,刚才贴在窗户上的纸片是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衬衫,扎着马尾,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旁边站着个穿夹克的年轻男人,正搂着她的肩膀,背景是旋转木马。
“这是……她年轻的时候?”林深凑近看,照片边缘都磨破了,显然被人反复摸过。
女人的声音软了些:“那是我们第一次来这,他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来坐摩天轮,在最高点给我戴戒指……”
鹿鸣突然注意到照片背面写着行字:“赠阿瑶,等你出院,我们就结婚。”字迹清秀,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你是阿瑶?”他问,“得了什么病?”
黑暗里的声音哽咽起来:“白血病……医生说我活不过那年冬天……他说不怕,就算只有一天,也要跟我当一天夫妻……”
座舱突然又晃动起来,这次晃得更厉害,像是要从支架上掉下去。林深紧紧抓着座位:“大姐您冷静点!有话好好说!晃散架了咱都得成肉饼!”
“他骗我……”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他没来!我等了一天一夜,从早上等到晚上,摩天轮都停了,他还没来!”
鹿鸣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罗盘,指针在盘面上疯狂转动,最后指向过山车的方向。“他来了,”他肯定地说,“他来了,只是你没看见。”
“不可能!”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盯着入口看了一整天,他没来!”
“他来了,”鹿鸣重复道,“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推开门,“跟我来,我带你去看。”
女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片刻后,一股冷风吹出座舱,跟着他们往过山车的方向飘去。林深举着相机,镜头里只能拍到一团模糊的白影,像团没干透的棉花。
过山车轨道下,果然有个小小的储藏室,门是锁着的,但锁早就锈坏了,轻轻一推就开。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广告牌,角落里放着个落满灰尘的保温桶。鹿鸣走过去,掀开保温桶的盖子,里面是空的,但内壁还沾着点褐色的痕迹。
“这是……”林深刚想问,就看见鹿鸣从广告牌后面拖出个东西——是个褪色的蓝色背包,拉链坏了,里面掉出个小小的笔记本。
鹿鸣捡起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就是阿瑶的照片,比刚才那张更清晰,旁边写着:“阿瑶,今天医生说你情况不好,我去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等我。”
往后翻,全是密密麻麻的日记:
“2003年5月10日:阿瑶说想坐摩天轮,可她现在还不能出院,我偷偷去游乐园踩点,把路线都记下来了,等她好了,我背着她也要去。”
“2003年5月15日:医生说阿瑶可能撑不到下个月了,我把攒了半年的工资取出来,给她买了件婚纱,白色的,她肯定喜欢。”
“2003年5月19日:今天去给阿瑶送婚纱,她笑的样子真好看,像天上的星星。我说明天下午三点,在摩天轮等她,给她一个惊喜。”
林深的心跳越来越快,指着最后一页:“5月20日的日记呢?”
鹿鸣往后翻,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他来了,”鹿鸣的声音很轻,“但没走到摩天轮。”他指着储藏室的墙角,那里有滩深色的印记,形状像个人躺着的轮廓,“他在这里出了意外。”
女人的白影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储藏室里的广告牌“哗啦”倒了一片,声音尖利得像玻璃刮过铁皮:“不……不可能!他说要给我惊喜的!”
“是真的,”鹿鸣翻开手机,调出一个本地论坛的旧帖子,标题是《2003年城南游乐园事故:维修工检修时被过山车撞击身亡》。帖子里附了张模糊的新闻截图,照片上的人穿着蓝色夹克,正是照片里的年轻男人。“他那天提前来游乐园,想给摩天轮的座舱布置鲜花,结果遇到过山车失控,被撞在这里。”
白影愣住了,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储藏室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呜呜声。
林深看着新闻截图,鼻子有点酸:“他是想给你个惊喜……怕你身体不好,提前来布置,结果……”
“草莓蛋糕……”女人的声音突然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他说要给我买草莓蛋糕的……保温桶是空的,他还没买到……”
鹿鸣从背包里掏出个用塑料袋裹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块己经硬得像石头的蛋糕,上面的草莓早就烂没了,只剩下暗红色的果酱痕迹。“他买了,”他说,“藏在背包里,想等你来了给你。”
白影缓缓飘过去,围着那块蛋糕转了一圈,突然化作点点白光,落在蛋糕上,像是在轻轻抚摸。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又响起,这次变得很温柔:“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他最疼我了,怎么会骗我……”
林深举着相机,镜头里的白光渐渐变亮,最后化作一道柔和的光,飘出储藏室,往摩天轮的方向飞去。他赶紧跟出去,就见那道白光飞进刚才的座舱,摩天轮又开始缓缓转动,这次转得很稳,像是在完成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仪式。
座舱升到最高点时,白光从窗户里飘出来,在月光下化作个穿婚纱的女人身影,虽然还是模糊的,但能看出她在微笑。她对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然后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夜空中。
林深的相机一首开着,把这一幕全拍了下来。首播间里一片寂静,过了好久,才有弹幕飘过:【哭了,原来他来了……】【双向奔赴的爱,哪怕阴阳相隔……】【建议主播把这段剪成电影,我一定去看!】
鹿鸣看着空荡荡的摩天轮,从兜里掏出颗草莓味的糖,剥开糖纸扔进嘴里。是林深下午买的,说怕晚上饿。
“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一块了?”林深的声音有点哑,“在天上坐摩天轮,吃草莓蛋糕?”
鹿鸣没说话,只是从包里掏出手机,741号阴差又发来消息:【搞定了?那女的在摩天轮上哭了二十年,我们劝了八百回都没用,你们可以啊。对了,她托我带句话,说谢谢你们把蛋糕还给她。】
林深回了个“不客气”,抬头看见鹿鸣正对着摩天轮发呆,月光照在他脸上,睫毛很长。“想啥呢?”他捅了捅鹿鸣,“是不是被感动了?要不咱也去坐一回?体验下浪漫?”
鹿鸣白他一眼:“想坐自己去,我怕吐。”他转身往游乐园门口走,“还有,把那双红鞋扔了,沾了阴气,留着招鬼。”
“别啊,”林深捡起红鞋塞进包里,“这可是文物!等我开个‘灵异博物馆’,这鞋能当镇馆之宝!”
回去的路上,天快亮了,路边的早餐摊开始冒烟,飘来油条和豆浆的香味。林深饿坏了,拉着鹿鸣坐下,点了两笼包子,西碗豆浆。
“你说,咱这算不算积德行善?”林深咬着包子,含糊不清地说,“帮阿莲找亲人,帮糖糖找妈妈,帮阿瑶找到真相……比那些只会画符念咒的道士强多了吧?”
鹿鸣喝着豆浆,没接话,手机却响了,是爷爷发来的视频通话。老爷子穿着件花衬衫,背景是个热闹的厨房,锅里冒着热气。“小鸣啊,”爷爷的声音乐呵呵的,“明天带小林来地府食堂吃饭,我新研发了道‘奈何桥牌过桥米线’,汤是用孟婆汤熬的,保证喝了忘不了!”
林深一听眼睛就亮了:“地府食堂?能首播不?我想拍期‘阴间美食探店’!”
爷爷在那头笑得更欢了:“能啊!让741号给你当导游,他熟!对了,上次那两个女鬼也来,说要给你唱她们新学的《小苹果》!”
林深差点把豆浆喷出来:“《小苹果》?她们这是要转型当阴间爱豆啊?”
鹿鸣揉着太阳穴,感觉头又开始疼了。但看着林深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还有手机里“地府美食交流群”里正在讨论“阳间奶茶和阴间奶茶哪个更好喝”的话题,他突然觉得,这离谱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走到游乐园门口,林深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门口的公告栏:“哎,你看!”
公告栏上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游乐园二十周年庆时拍的,照片里有个穿婚纱的女人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坐在摩天轮的座舱里,对着镜头挥手。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阿瑶和那个年轻男人。
“原来他们早就一起坐过摩天轮了,”林深笑着说,“在她的梦里,或者在他的计划里。”
鹿鸣看着照片,嘴角微微扬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他转身往前走,晨光洒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林深赶紧扛起相机跟上,嘴里还在念叨:“等下回去我就剪视频,标题就叫《摩天轮上的二十年约定》,肯定比阿莲婆婆的纪录片火!对了鹿鸣,你说下次会不会遇到个玩电竞的鬼?说不定还能跟我组队打游戏……”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游乐园里的摩天轮静静立在晨光中,像是在守护着一个关于爱与等待的秘密。而属于林深和鹿鸣的故事,显然还有很长很长,毕竟,这世上的离谱事,还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