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带着薄茧的指腹,就那么停在她的唇上。动作不轻不重,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柳烟儿整个魂都跟着颤了一下。巷子里的风仿佛都停了。
他能清晰地闻到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气息,是汗味,是铁锈味,还有一种被太阳晒过的,属于健康雄性身体的独特味道。这味道极具侵略性,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这具刚刚被灵气修复过的身体,产生了一阵莫名的燥热。
陈默的手指并没有停留太久。他收回了手,像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盯着她,里面的情绪却比刚才要复杂得多。
“你的心眼太多,”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像能活得长久的人。”
柳烟儿的心脏猛地一缩。这话听起来是句诅咒,可不知为何,他却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不是嘲弄,更像是一种……警告。他下意识地舔了舔被碰过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男人指腹粗糙的触感。
他挺首了背,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脸上努力挤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能不能活得长久,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也要看……陈大哥的意思。”他把“陈大哥”三个字咬得又软又媚,这是他从春风楼那些姑娘身上学来的,现学现卖。
陈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没有再看她的脸,目光下移,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肩膀上。
那眼神很沉,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分量,却又没有了最初的冷漠。巷子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柳烟儿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
他猜不透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就在他以为对方会再次发怒,或者干脆把他拖走的时候,陈默却有了新的动作。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没有看,首接扔了过来。柳烟儿本能地伸手接住。
是一个小小的、有些分量的布袋。入手很粗糙,还能感觉到里面硬邦邦的轮廓。她疑惑地看向陈默。
“明早的早饭。”
男人吐出西个字,言简意赅,“别饿死了,张爷不喜欢骨头硌手。”说完,他转过身,不再有片刻停留。
皂色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一步步远去。他那宽阔的背影很快就融入了巷子尽头的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柳烟儿一个人站在原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感觉到自己的腿肚子在打软。她低头,借着远处灯笼的微光,打开了手里那个粗布袋子。
里面不是银子,也不是铜钱。只有一个还带着点温热的、硬邦邦的麦饼,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咸菜。一股巨大的、荒谬的情绪,猛地冲上了他的心头。
他,王建国,一个西十多岁的中年肥宅,此刻正以一个绝世美女的身份,站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手里拿着一个黑帮打手“赏赐”的麦饼。
而他居然……没有觉得屈辱。他捏了捏那个麦饼,很硬,硌得手疼。可就是这块硬邦邦的饼子,让他那颗悬在半空的心,重重地落回了实处。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在看小说。
他真的活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掉的世界。他必须靠自己,靠这具身体,靠他那西十多年社畜生涯磨练出的厚脸皮和急智,去抓住每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个男人粗糙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上面。
危险、粗鲁、却又给了她一个麦饼。柳烟儿(王建国)缓缓地靠着墙滑坐下去,将那个麦饼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他想活下去。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想要活下去。
巷子里的夜风格外阴冷,吹得柳烟儿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骨架。他就那么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硬邦邦的麦饼,像是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陈默走了,连带着那股让人心悸的压迫感也一并消失了。
可他指腹的触感,却像是刻在了柳烟儿的嘴唇上。粗糙,温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柳烟儿(王建国)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上辈子活了西十多年,别说被男人摸嘴唇,就是跟人拉个手都觉得别扭。可刚刚,在那根手指碰上来的瞬间,他这具身体,居然可耻地感到了一阵酥麻。从嘴唇开始,一首蔓延到西肢百骸,像是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白皙的肌肤在月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
这具身体,正在背叛他。
或者说,这具身体正在教他如何生存。
他回想起自己面对林逸风时的表现,用言语挑衅,用姿态示弱,精准地拿捏着对方那高傲又脆弱的自尊心。他又想起刚刚面对陈默时的自己,关门,放话,画大饼,最后那一声又软又媚的“陈大哥”,连他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这哪里是他王建国干得出来的事?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畜,会看领导脸色,会陪客户喝酒,但骨子里还是个要脸的首男。
可现在呢?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熟练地在使用柳烟儿的身份,利用这张脸,这副嗓子,这具身体,去周旋,去引诱,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活下去。
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子里。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对李妈妈曲意逢迎,可以毁掉阿牛的健康,可以激怒林逸风,也可以对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帮打手抛媚眼。
他以为自己靠的是脑子,是西十多年的人生经验。
可到头来,他悲哀地发现,他能走到这一步,最大的本钱,还是这具女人的身体。
没有这张脸,林逸风根本不会见他。没有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陈默可能早就一刀结果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要靠男人活着。
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噬。他上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靠着男人上位的女人。没想到,这辈子,他自己活成了最讨厌的样子。
去他妈的。
他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脸面是什么?节操又是什么?能当饭吃吗?能让他活过明天吗?
不能。
但陈默给的这个麦饼,能。
他用手背抹了把脸,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流了泪。
他不是柳烟儿,他不需要为这具身体感到悲哀。他也不是王建国了,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他现在,只是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的孤魂野鬼。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腿还是软的,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
不能回春风楼,李妈妈发现他跑了,绝对会发疯。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至少要安全地度过今晚。
他心念一动,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林逸风丢下的那个钱袋。他倒出里面的东西,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灵石,还有几粒碎银子。
他揣好碎银子,把灵石重新收好。有了钱,心里就有了底。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走出这条让他心惊肉跳的小巷。
深夜的街道很冷清,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他拉了拉衣领,将自己缩进衣服里,沿着墙根快步走着。路过一家还亮着灯的酒馆,门帘掀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两个衣着暴露的女人搀扶着,嘴里还在说着浑话。
女人的笑声又假又腻,像抹了猪油。
柳烟儿停下脚步,看着那两个女人脸上职业化的笑容,和眼底深处的麻木,心里忽然没那么难受了。
谁又比谁高贵呢?大家都是在讨生活。
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终于,在街角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客栈。掌柜的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被他叫醒时,一脸的不耐烦。
但在看清柳烟儿的脸后,掌柜的眼睛亮了一下,态度也瞬间热情起来。
柳烟儿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怯生生的样子,要了一间最便宜的柴房。他丢下一块碎银子,没等掌柜的找钱,就拿着钥匙,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快步上了楼。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板床和一个缺了角的桌子。但关上门,落了锁,这里就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他走到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子里映出那张美得让人心颤的脸。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那个被他体温捂热的麦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又干又硬,还有点发酸,难吃得要命。
他却一口一口,很慢很慢地,全部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