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去,烟尘弥漫。
巨大豁口外魔宫扭曲的廊道投进惨淡幽光,照亮库房内一片狼藉。
碎石遍地,断裂的金属构件歪斜插在矿石堆里。
唯有那几株植物脱胎换骨,亭亭玉立,碧绿叶片流转淡金光晕,散发出的草木清气硬生生压下了库房的陈腐血腥味。
苏眠棠小嘴微张,黑葡萄大眼首勾勾盯着那几株发光的植物,刚才的“工伤赔偿”宣言被这突如其来的“拆迁”和“点石成金”硬生生堵了回去。
她小鼻子用力嗅了嗅那好闻的草木清气,眼睛唰地亮了:“好香!甜的?”
角落里,墨辰和云璃己经彻底石化。
墨辰引以为傲的仙门常识被碾得粉碎。
魔尊谢无尘,弹指间崩解巨石催发磅礴生机,又随手撕裂魔宫壁垒……这哪是魔尊?
这是行走的天灾!
他看向那几株灵植,眼神复杂至极,那磅礴的生命气息对仙元枯竭、魔毒缠身的他们而言,无异于沙漠甘泉,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云璃涣散的紫晶眼眸也被那温润的光晕吸引,伤口的剧痛似乎都缓和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魔尊的东西,谁敢碰?
谢无尘对满室狼藉和那几株价值连城的灵植视若无睹。
玄甲覆着寒霜,他冰冷的目光只锁着那个小脸表情变幻莫测的小不点。
“糖?”
低沉的声音毫无波澜,在寂静中清晰无比。
“让它们结出来。”
他抬手指了指那几株灵植,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又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仿佛刚才的惊天动地,只是为了给这几棵“赔钱货”催熟。
苏眠棠眨巴眨巴眼,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秒,她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委屈得仿佛天塌地陷:“什么?!还要等它们结果子?!”
她小手指着那几株叶片还在微微摇曳的植物,控诉道:
“它们现在连个花骨朵都没有!等它们结出甜甜的果子,我头发都要等白了!”
她夸张地抓了抓自己乱翘的墨色短发,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白发苍苍,吃不到糖的悲惨未来。
“谢无尘你耍赖!”
她小胸脯气得一起一伏,小脚丫用力跺着地面,发出咚咚闷响。
“你摔了我!还吓唬我!还弄坏了墙!还让我等果子!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糖!立刻!马上!不然……不然我就……”
她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寻找着最具威胁力的筹码,最后猛地定格在角落里那几株灵光熠熠的植物上,小手一指,奶凶奶凶地宣布:
“不然我就把它们叶子全薅光!让你一个果子都结不出来!”
这威胁,充满了三岁稚童的蛮不讲理和……可行性。
墨辰和云璃听得眼角狂跳。
薅光魔尊刚刚催生出来的灵植叶子?
这比自杀更需要勇气。
渡鸦抱着漆黑长剑,如同最沉默的影子贴在门边的阴影里。
但在苏眠棠喊出“薅光叶子”的瞬间,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面具下冰冷的视线,第一次清晰地扫过那几株灵植,带着一丝评估。
评估在魔尊动手前,自己是否能及时抢救下一片叶子。
谢无尘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丝看麻烦物品的波动似乎凝滞了一瞬。
冻结灵魂的寒意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库房内的温度骤降。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眠棠,那眼神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苏眠棠被他看得小脖子下意识缩了缩,但葬魔渊底抱大腿喊爹的疯劲儿瞬间顶了上来。
她小肚子一挺,硬是梗着脖子,小脸憋得通红,黑葡萄大眼里迅速蓄起一层水光,小嘴一瘪,酝酿着更大规模的噪音攻击。
就在这时。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抽气声,从云璃蜷缩的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云璃死死捂住自己左臂一道黑气缭绕的伤口,身体因剧痛而剧烈痉挛。
刚才谢无尘降临的恐怖威压和魔气冲击,加上苏眠棠这通闹腾带来的心神激荡,让她体内本就肆虐的魔毒彻底失控。
一缕浓郁得如同墨汁的黑气,如同活物般从她指缝间钻出,瞬间缠绕上她苍白纤细的脖颈,急速向上蔓延。
“呃……师……兄……” 云璃的紫晶眼眸瞬间被黑气充斥,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她整个人如同被投入墨池,生机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污浊!
“师妹!”
墨辰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恐惧,挣扎着扑过去,试图用自己枯竭的仙元去驱散那恐怖魔毒,却如同蚍蜉撼树,反被那黑气侵蚀,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黑血。
变故陡生!
苏眠棠蓄势待发的哭闹被眼前这一幕硬生生打断。
她看着云璃痛苦扭曲的模样,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溜圆,小脸上满是震惊和……一丝新奇?
“哇!二号破烂冒黑烟了!要炸了吗?”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魔毒爆发!目标:云璃(宿主命名:破烂二号)。
污染源:深渊蚀骨魔蜥毒腺。
爆发状态:失控侵蚀,预计三十秒内彻底魔化!
威胁等级:中(对非宿主生命体)。】
系统光屏急促闪烁红光。
谢无尘冰冷的视线扫过濒死的云璃,如同扫过一只即将被踩死的虫子,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苏眠棠身上,似乎在等待她“薅光叶子”的下一步行动,或者更大的噪音。
墨辰看着师妹迅速被黑气吞噬,感受着自身仙元在魔毒侵蚀下寸寸溃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仙尊……试剑石……斩业……一切都完了!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谢无尘,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带着濒死的疯狂和无法理解的悲愤:
“谢无尘!
你……你……她叫你爹?!
她到底是谁?!
你既要护她周全,为何又纵她行凶!
视人命如草芥!你枉为人父!!”
“爹”字出口,石破天惊!
整个库房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连苏眠棠蓄满眼眶的泪水都忘了掉下来。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看状若疯魔的墨辰,又看看身边玄甲覆身,脸比冰山还冷的谢无尘。
小脑袋瓜里,葬魔渊底抱大腿喊爹的“光辉战绩”瞬间激活!
系统光屏同步刷过血红加粗提示:
【关键词触发!核心逻辑链对接!战术复刻指令启动!】
墨辰吼完,也愣住了。
他喊了什么?“爹”?
他被魔毒侵蚀了脑子吗?还是被这小魔头和魔尊之间诡异的关系刺激得彻底疯了。
他看着谢无尘那双骤然转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连同灵魂都彻底冻结湮灭的深眸,一股寒气从脊椎骨首冲头顶,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谢无尘周身弥漫的寒气瞬间凝成实质,玄甲上幽蓝霜纹光芒暴涨。
库房地面咔嚓作响,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黑冰。
他缓缓转向墨辰,葬魔渊底被强行碰瓷的荒谬感与此刻被点破“父女关系”的滔天杀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即将喷发。
就在这冻结一切的杀意即将爆发的瞬间。
一个清脆、带着葬魔渊同款“深情”与豁出性命气势的奶音,突兀地撕裂了死寂:
“爹——!!!”
苏眠棠像颗小炮弹,猛地朝着谢无尘扑了过去。
动作之快,带起一阵小风。
她故技重施。
两只白生生的小短手,以惊人的速度,一把死死抱住了谢无尘穿着冰冷玄甲的小腿。
抱得死紧!
仿佛抱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是唯一的糖罐子!
“爹~莫生气!!”
奶音拔高八度,带着葬魔渊同款的石破天惊和……极其熟练的碰瓷技巧,在库房里疯狂回荡,震得几块碎石簌簌落下。
“气出病来没人替!!”
她仰起粉嘟嘟的小脸,那双燃烧着“发癫”光芒的大眼睛,毫无畏惧地迎上谢无尘那双仿佛要冻结宇宙的寒眸。
小脸上甚至还挤出一个与人畜无害却暗藏威胁的“甜笑”:
“不养我——”
“我现在就‘嘭’!炸给你看!”
一只小胖手,无比熟练地拍在了自己肉乎乎的小肚皮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
那架势,那眼神,那台词,那拍肚皮的力道和角度……
与葬魔渊底,分毫不差。
时间,空间,杀意,濒死的呜咽……
一切的一切,在苏眠棠这声“爹~莫生气”和拍肚皮的清脆响声中,彻底凝固了。
谢无尘周身暴涨的杀气、玄甲上沸腾的幽蓝霜纹、即将碾碎墨辰神魂的意念……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极度荒诞、极度熟悉、又极度具有“威胁力”的一幕,硬生生按下了暂停键。
他那张万年冰封,俊美近妖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不是动容,是纯粹的、被同一块“滚刀肉”以同一种姿势、同一种方式,第二次精准创飞的…
懵圈!
他极其僵硬地低下头。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映出腿上那个死死挂着的、脏兮兮(库房灰)的小挂件。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深渊般的寒意。
有被碰瓷的荒谬。
有对这“第一千颗”极不稳定性的评估。
还有一丝……
极其极其细微的……
“怎么又是这招?”
的……凝滞。
斩仙剑在他身侧,发出了一声似是不耐又似认命的嗡鸣。
库房内,只剩下苏眠棠抱着玄甲小腿,那奶凶奶凶、带着点小得意的喘息声。
墨辰保持着嘶吼的姿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魔兽蛋,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他看着那个挂在魔尊腿上,喊着“莫生气”,还拍肚皮威胁要自爆的小魔头,再看看魔尊那张冰封脸上罕见的凝滞……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云璃身上疯狂蔓延的黑气,似乎都被这惊天动地,熟极而流的一声“爹~莫生气”和那声清脆的拍肚皮,震得停滞了侵蚀。
紫晶眼眸里只剩下彻底的空白。
渡鸦抱着漆黑长剑,如同最深沉的黑影贴在门边。
但在苏眠棠拍响小肚皮的瞬间,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声。
谢无尘沉默了足有三息。
这三息,漫长得像一个纪元。
他周身那冻结一切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玄甲上的幽蓝霜纹黯淡下去。
覆盖地面的薄薄黑冰悄然融化。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抬起了被苏眠棠死死抱住的那条腿。
然后。
迈步。
朝着库房墙壁上那个被他轰出来的巨大豁口走去。
步伐平稳,却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万钧之力。
挂在他腿上的苏眠棠小挂件,随着他的步伐,在冰冷粗糙的玄甲上,一颠,一颠。
小脚丫悬空晃荡。
“爹!爹!你走慢点!硌得慌!”
苏眠棠不满地扭了扭小身子,抱得更紧了,小脸上哪还有半分“莫生气”的乖巧,只剩下计划通的小得意。
“我的糖呢?
还有,这俩破烂都快冒烟了,要不要修一修啊?”
她小手指了指角落里快被遗忘的墨辰和黑气缠绕的云璃。
谢无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只有那斩仙剑的剑柄,在鞘中,极其轻微地,又嗡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