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青蚨门的琉璃瓦上堆着半尺厚的新雪。
天刚蒙蒙亮,苏瑶就踩着积雪进了药庐。
林羽正蹲在火盆前翻烤药罐,见她进来,手忙脚乱要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坐着。”
她腕间银铃轻响,取出一卷竹帛拍在他膝头。
竹帛展开,是用朱砂画的擂台布局图,边角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苏婉今早寅时就去砍了后山的青竹,”她指尖点着图上的圆圈,“擂台设在广场中央,西周立八面灵镜——玉衡宫镇门之宝,能照出内息波动。”
林羽盯着图上“明心”二字,喉结动了动:“你要借这擂台……”
“证你心未染魔。”苏瑶替他说完,袖中寒月诀心法玉简硌得手腕生疼。
昨夜她在密室翻了三卷古籍,北域冰渊的记载里反复提到“魔性易蚀,唯明心可破”,而玉衡宫的灵镜,正是当年正道围剿血魔时用过的验心之物。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婉裹着狐裘冲进来,发梢还挂着冰碴:“少宫主,青城派的人到了!唐傲在广场上摔了茶盏,说‘要比便比,莫要装模作样’。”
苏瑶起身时带起一阵风,火盆里的炭屑“噼啪”炸开。
林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掌心慢慢攥紧了竹帛——图上擂台正北的位置,用小字标着“风眼”。
正午时分,广场上挤满了人。
青城派的三十六名弟子列成剑阵,青锋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玉衡宫的亲卫持长枪守在西角,红缨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最外围是青蚨门的药童和附近山民,交头接耳的议论像嗡嗡的蜂群。
唐傲穿着玄色锦袍立在擂台中央,腰间玉佩撞出脆响。
他盯着对面空荡荡的位置,突然甩袖冷笑:“苏少宫主好手段,叫个废徒来踩青城的面子?”
“唐公子急什么?”苏瑶的声音从观礼台传来。
她换了月白宫装,发间插着支青玉簪,往那里一站,连阳光都淡了几分,“明心擂,明的是人心。你我,还有台下各位——”她目光扫过人群,停在某个裹着黑斗篷的身影上,“都要瞧个清楚。”
林羽就是这时上台的。
他穿的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蚨门弟子服,腰间悬着铁剑,步幅不大,却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咚咚”响。
唐傲的瞳孔缩了缩。
三天前在雪地里,这废徒还被他的剑气逼得满地打滚,此刻站在对面,竟让他生出几分面对山岩的错觉——不是多高的山,是那种被风雨磨了百年,任你刀劈斧砍都不碎的岩。
“万剑归宗!”唐傲暴喝一声,手中青锋剑首指天际。
三十六道剑光应声而起,在半空织成一张银网。
林羽抬头,看见剑尖凝着的寒芒,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杀他父母的刺客眼里的光。
他喉间泛起腥甜,魔丹在丹田处灼烧,但很快被压了下去——昨夜苏瑶教他的“寒月诀”吐纳法,此刻正顺着经脉流转,像一碗冰镇的薄荷汤。
银网兜头罩下。
林羽脚尖点地,借势跃上擂台边缘的竹栏。
竹枝被他踩得弯成弓形,他借力再跃,竟从剑阵上方翻了过去!
唐傲的剑尖跟着他转,却见他在半空拧身,掌心突然腾起赤红魔息——不是那种要噬人的暴戾,倒像被缰绳勒住的猛虎,只在指尖跳了跳,便散作一阵气浪。
剑阵的节奏乱了。
“天罗地网!”唐傲额角青筋暴起。
三十六柄剑突然调转方向,从上下左右八个方位刺来,连退路都封死了。
林羽退无可退,突然蹲身一掌拍在台面上。
魔息顺着掌心钻进青石板,震得整座擂台都晃了晃——那些刺来的剑,竟被这股气浪托着往上飘了三寸!
“当”的一声,最近的那柄剑擦着他耳尖钉进柱子。
林羽趁机滑步到剑阵中央,那里是唐傲的气机所指之处。
他反手拔剑,铁剑嗡鸣,却不是要刺人,而是用剑脊敲在最近的剑柄上。
“叮——”清越的响声里,三十六柄剑同时颤了颤,像被抽走了主心骨的蜂群,纷纷坠地。
全场寂静。
唐傲望着满地剑刃,突然踉跄两步,扶住擂台边缘的柱子。
他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缝里渗出血来——刚才催发剑阵时,他强行运转了未完全炼化的内劲,此刻经脉正像被火烤的麻绳,滋滋作响。
“够了。”苏瑶的声音像一片雪落进沸油里。
她踩着满地剑刃上台,裙角扫过林羽的鞋尖。
林羽抬头,正撞进她的眼睛里——那双眼还是冷的,可眼底有团火,烧得他耳尖发烫。
“寒月诀·冰封千尺。”她轻声说。
林羽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刺骨的寒意裹住了全身。
他看见苏瑶的指尖凝着冰晶,像极了三年前冬夜,她用体温给他暖药时,睫毛上结的霜。
魔丹在体内疯狂翻涌,他咬着牙运起焚心诀,将魔气往丹田压——这是他和苏瑶昨夜商量好的局,用最猛烈的内息碰撞,来证明魔性未侵。
冰晶爬到他的喉头,他尝到了血味。
但很快,寒意退了。
苏瑶收回手,掌心躺着块碎冰,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
“你的内息里,没有魔纹。”她转身对台下众人说,声音清越如钟,“林羽之心,明如皎月。”
台下爆发出喝彩。
林羽这才发现,刚才自己出的汗,己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他正想擦汗,一方素帕突然递到面前——素帕上绣着半朵梅花,针脚细密,是苏瑶惯用的青竹纹边。
“拭去汗水吧。”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羽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她的,凉得像雪,却让他心里发烫。
人群外,白冥裹紧了黑斗篷。
他望着台上相顾的两人,摸了摸怀里烧剩半块的傀儡旗——方才灵镜照出林羽内息时,他分明看见一丝暗红闪过,却又被什么压了下去。
“厉大人的棋……”他低声自语,“看来要更狠些了。”
夜色漫上山头时,林羽坐在药庐的石阶上,借着月光整理今天的战法。
他捏着苏瑶的素帕,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梅香。
魔丹在体内轻轻震颤,这次不是厉无天的笑,倒像某种蛰伏的兽,在舔舐伤口。
他望着北域方向的阴云,突然听见竹帛被风吹动的声响——那卷擂台布局图不知何时掉在地上,“风眼”二字被月光照得发亮。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带起一片碎雪。
林羽摸了摸怀里的玄阴令碎片,碎片上的血字,似乎比昨夜更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