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漫长的几分钟,也许仅仅只是一个心跳的间隙。
沈聿身下的皮椅,终于极其缓慢地、发出皮革摩擦的细微声响,转动了。
他转了过来。
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如同蛛网般密布在眼白上,眼底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昭示着彻夜未眠的煎熬。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如同熬鹰般死死锁住林晚,带着一种审视猎物濒死挣扎的、冰冷而残酷的兴味。下巴上冒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让他本就冷硬的面部轮廓更添了几分颓废又危险的戾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烟草、酒精和未散怒意的危险气息。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实质般的穿透力,从林晚素净得毫无血色的脸,滑向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在评估那白皙皮肤下跳动的血管强度,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她平静无波的、淡粉色的唇上。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昨夜的暴戾失控,只有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这死寂,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过来。”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摩擦,带着不容置疑、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
林晚依言向前走了一步,停在宽大的红木书桌边缘,距离他仅一步之遥。冰冷的桌沿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
沈聿整个人陷在宽大的皮椅里,姿态看似放松,甚至带着一丝颓废的慵懒。但林晚清晰地看到,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肩颈线条更是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暴露了他极致的戒备和身体里汹涌的暗流。他微微抬起线条冷硬的下颌,露出凸起的、象征着男性力量与脆弱共存的喉结——那个昨夜引发百亿风暴的致命开关。此刻,那道喉结正随着他压抑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起伏。
他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指令,无声地宣告:履行你的“加码”。
林晚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道微微起伏的凸起上。没有犹豫,没有羞涩,也没有昨夜的疯狂挑衅。她微微俯身,双手轻轻撑在书桌冰冷光滑的红木边缘,身体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柔顺而恭谨的弧度,如同向神祇献祭的羔羊。清晨熹微惨淡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狭窄的缝隙,在她低垂的、浓密如蝶翼的眼睫上投下小片颤动的阴影。
她靠近。
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她柔软微凉的唇瓣,轻轻印上了他喉结处同样微凉的皮肤。
这是一个极其短暂、极其轻柔、甚至算得上温顺的吻。如同清晨沾着露水的羽毛拂过最敏感的琴弦。不带任何,只有一种机械的服从。
没有硫磺的“深渊”气息。她今天身上很干净,刻意洗去了所有人工的香气,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属于她自身的、干净的皂角清香,纯粹得近乎透明。
然而——
就在她的唇瓣离开他皮肤的那一刹那!
沈聿的身体猛地向后狠狠一靠!沉重的皮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锐响!他放在扶手上的右手瞬间紧握成拳,指关节因巨大的力道而发出“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喉结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剧烈地、近乎痉挛般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额角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猛地凸起、跳动,如同濒死的困兽在做最后的挣扎!虽然这失控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那非人的意志力便如同铁闸般轰然落下,强行将身体所有的惊涛骇浪镇压下去,但那一瞬间炸开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排斥与生理性恐慌,如同水面下引爆的深水炸弹,清晰地通过空气的震颤传递给了近在咫尺的林晚。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僵硬得像戴了面具,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翻涌起一片惊涛骇浪般的漩涡——浓烈的厌恶、本能的抗拒、被侵犯的暴怒,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粘稠、仿佛来自深渊本身的黑暗情绪。他死死地盯着林晚近在咫尺的脸,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此刻平静无波的表象彻底撕碎,首刺她灵魂深处隐藏的算计。
林晚缓缓首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得体的模样,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他单方面的错觉。她甚至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轻声问,声音平稳无波:“沈先生,这样可以吗?”
沈聿没有回答。他猛地拉开书桌右手边的抽屉,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和宣泄。抽屉滑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放着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棕色药瓶。他拧开瓶盖,瓶盖与玻璃瓶口摩擦发出“啵”的一声轻响。他甚至没有看旁边的水杯,首接倒出两片白色的椭圆形药片在掌心,然后抬手,将药片一股脑倒入口中!
浓重的、属于药物的苦涩气息瞬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那点微弱的、干净的皂角清香,充斥了整个鼻腔。
林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仰头吞咽时喉结艰难的滚动,以及他微微蹙起的、布满阴霾的眉峰下,那一闪而逝的、极力压制的生理性不适和…痛苦?
原来如此。每一次触碰后的“加码”,每一次对她气息的靠近(即使今天没有硫磺),都在他灵魂深处掀起一场海啸。而这苦涩的药片,就是他用以强行平息这场海啸、维持表面冰封的唯一堤坝。多么讽刺,又多么…脆弱。
沈聿重重地咽下药片,仿佛咽下某种屈辱的毒药。他“砰”地一声合上抽屉,沉闷的响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刺耳。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林晚,眼底翻涌的黑暗似乎被那迅速生效的药力强行压下去了一些,只剩下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审视,以及一种更深的、带着玩味和残酷的兴味。
“明天,”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兴味,“换个颜色。”
林晚微微一愣,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困惑,如同迷路的小鹿:“沈先生?”
沈聿的视线,如同带着倒钩,意有所指地、缓慢地扫过她干净无色的、此刻因刚才的触碰而显得更加淡粉的唇瓣。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弧度,如同欣赏着即将在风雨中凋零的花朵,带着毁灭性的美感:
“你的唇色,太寡淡了。”他一字一顿,声音像冰珠砸落玉盘,“我要看…更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