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校园，喧闹的人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书包拉链的开合声交织成一股生机勃勃的青春洪流。
然而，对于推开教室后门的白井来说，这过分“正常”的热闹反而像一层隔音玻璃，将他隔绝在外，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眼下淡淡的青灰色阴影比平日更深了几分，黑发也略显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双本就如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更像是蒙上了一层隔夜的寒雾。
他步履有些沉滞地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只想趁着短暂的课间时间，将过度消耗的精神和肉体都塞进这片阳光晒得微热的角落。
但这个微小的期望，在下一秒就被毫不客气地粉碎了。
“唷！白井！你可算来了！”
几乎在白井落座的瞬间，张舟那张精神的脸就凑到了他面前，他双手大大咧咧地撑在白井课桌边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快看快看我有天大新闻”的八卦气场。
“我跟你说，你绝对想不到昨天发生了什么！”张舟挑着眉毛，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白井那毫无表情的脸上，“那场面，绝了！简首跟好莱坞大片里怪物出笼似的！那么大一团！乌漆嘛黑，还冒着黑烟！”
他说得绘声绘色，手脚并用，仿佛要重现当时的惊悚画面。
“我跟你赌一百块！那绝对不是幻觉！太真了！那绝对不是哥几个找人演出来的！”
白井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一手支着沉重的额头，指尖按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则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厚重得如同板砖的教科书，“咚”地一声砸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算是回应了张舟的存在。
也许是白井这反常的沉默，或者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感让张舟有些诧异，他喋喋不休的话停顿了一下，探究地看着白井无精打采的侧脸。
“喂？喂？听我说话没？后来啊……”张舟拖长了调子，似乎在酝酿一个更大的“惊喜”，他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几乎要从脸上溢出来。
终于，他还是憋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
“哈哈哈哈！后来就峰回路转啦！”他自己先笑得见牙不见眼，“虽说我当时被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但因为最后关头还是拉着李薇逃走了...总之就是，我们俩聊上了，一起被吓得躲雨，话题就开了……嘿嘿！托那‘鬼’的福！我居然真的！成功！追到了李薇！”
他握紧拳头兴奋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庆祝自己的“伟大胜利”。
“所以嘛！”张舟凑近白井，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人生顿悟的深沉语气总结道，脸上还带着傻笑，“现在想想，说不定真就是哥们压力太大，加上体育馆那破灯一闪一闪搞出来的幻觉！对吧？哪儿来那么多鬼啊怪啊的？科学！要相信科学！哈哈！”
白井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缓缓抬起那张写满疲惫的脸，淡漠的目光扫过张舟那张因为恋爱而闪闪发光、认定一切“异常”都是幻想的青春面庞。
他安静地看了张舟两秒钟，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张舟把这个动作这当成是对他的肯定，顿时眉开眼笑，用力拍了一下白井的肩膀。
“哈哈！我就知道你也这么觉得！好了不吵你了，看你累的！我要去找李薇玩了！”张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粉色泡泡里，仿佛昨天的恐惧和那可能的“异常”都己烟消云散，他像只找到胡萝卜的快乐兔子，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白井目送着张舟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喧闹的人流中，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桌面，窗外的阳光照在摊开的厚重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文字在他眼前变得模糊、扭曲，最终沉淀为一片令人眩晕的灰色。
他不再试图支撑，身体缓缓向左侧倾斜，最终额头抵在了坚硬冰冷的课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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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隔壁B班的教室里，缪林正低头整理着课桌上寥寥几本书籍，动作带着一丝平日少有的拘谨，她今天刻意省略了那些精细的妆容步骤，素净的脸庞只留下少女本真的白皙，长发简单梳理后披在肩头，身上原本昂贵精致的衣服也换成了比较普通的衬衫和长裙。
镜子里的倒映提醒她，这己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试图抹平那道横亘在她与那个冷硬少年之间，由奢华堆砌而成的鸿沟，哪怕只是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缪林，要出去吗？”一个带着甜腻尾音的询问自身后响起，是同班的女生小团体，为首的女孩染着时下流行的茶色挑染，指甲上是精心绘制的水晶花纹。
缪林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头。
“嗯，去趟图书馆。”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哦~图书馆？”另一个圆脸女生拖着长腔凑近，脸上挂着促狭的笑意，“是要去‘找人’的吧？是不是要去找……那个‘谁’呀？”
她故意加重了“谁”字，引得周围几个女生发出心照不宣的轻笑。
“什么啊.......”
“别装了，那天早上你拉拉扯扯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嘻嘻。”
缪林的指尖捏紧了课本边缘，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迎上那些带着探究和揶揄的目光。
“……算是吧。”
“哇哦！承认了承认了！”一个女生夸张地拍了下手，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是A班那个白井对吧？绝对是他！毕竟那天早上你可是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着他呢！”
缪林的脸颊瞬间染上薄红，那天的窘迫感再次涌上心头，她抿紧嘴唇，试图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不过缪林啊。”另一个一首没怎么说话的女生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个白井……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欸？”
“除了他那张脸确实……嗯，勉强算是过得去？可除此之外呢？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庶民’的寒酸气，呆头呆脑的，我看你跟他说话就像对着块木头，半天也憋不出个像样的字来，听说连来学校都是挤公交？啧，跟我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缪林试图维持的平静，她张了张嘴，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告诉她们白井根本不是她们口中那个“呆头呆脑”的平庸之辈，一股冲动涌上喉头。
“他……他是这次入学考试的第一名！断层第一！”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仿佛这个头衔能成为对抗所有轻视的盾牌，“成绩比第二名高了近一百分！教务长都……”
“哈？第一名？”那个高傲女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缪林，“那又怎么样？缪林，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在这个地方一张成绩单就能代表一切吧？这里是‘迎高’诶！就算他考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穷鬼’的事实啊！你可是缪家的千金，他呢？住哪？能住得起‘云顶’还是‘河畔公馆’？恐怕连这里的学费都是靠着那个什么名额才勉勉强强挤进来的吧？”
“门第、身份、家世……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入学考试’，缪林，你和他之间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天堑鸿沟，他那样的人，顶多算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运气好的‘书呆子’，玩玩还行，认真？别开玩笑了好吗？他不配的。”
“他……！”缪林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想大声争辩，想告诉她们白井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力量，想告诉她们他曾怎样在黑暗中撕裂污秽，想告诉她们他看似冷漠的话语背后藏着怎样一针见血的洞察……
可是，这些话如同滚烫的岩浆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无法倾吐，她不能提怪异，不能提除灵，不能提那个被撕裂的“磕头鬼”，更不能提那五千块现金的交易，所有能真正证明白井“不同凡响”的证据，都包裹在无法言说的黑暗秘密中。
她只能苍白地站着，听着那些刺耳的“穷鬼”、“书呆子”、“不配”像冰雹一样砸在心上，瞳孔微微颤抖，反驳的话语在唇齿间艰难地翻滚、冲撞，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淹没在女生们略带嘲弄的轻笑的喧闹声里。
“……我走了。”最终，缪林只从喉咙里挤出干涩的三个字，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教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