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姜恒承微微一笑道:“老师息怒,学生此来邺城,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哦?”王林眉毛一挑,“老夫倒要听听,是何等天大的理由,能让你置自身安危于不顾。”
“请看,”姜恒承指向广阔的河北平原,“河北之地,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飞霄虽连战连捷,收复数州,可战线拉得太长,粮道绵延近千里。
辽人骑兵来去如风,倘若派精锐游骑骚扰我军后方,劫掠粮道,北伐燕云便是一句空话。”
王林脸上的怒容稍减,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燕云和河北不一样。
那里被契丹人经营近二百载,城池坚固,地形险要,不是说一个人带着几千精锐就能拿下的,必须大军压上。
飞霄能连克数州原因有二,一是这里的百姓依旧认可大周的统治,二是河北一马平川,几乎无险可守。
邺城一下,剩下的州县就是望风而降。
可燕云不一样,地形险要不说,燕云百姓也不认可大周的统治,那就必须要稳步一口一口吃下去,占领一州就要重兵把守,不能陷入反复的拉锯战
他是不信飞霄能无限用出那种一箭破城的攻击,必然有所限制。
况且只要辽人不蠢,一定会避免主力决战,而是组织精锐骑兵绕过主力破坏粮道,甚至首接南下黄河骚扰中原腹地,逼迫大军首尾不能相顾。
当年太宗北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北伐功亏一篑。
但他依旧不解:“这些军务,自有将帅谋划,与你何干?你坐镇晋阳,岂不更为稳妥?”
“不一样。”姜恒承摇了摇头,“将帅只能治军,却不能安民。
河北新复,河北百姓对我大周王师能否彻底击退辽军仍心存疑虑。
至后方很多官员也会觉得朝廷步子迈的太大。
倘若辽军在后方肆虐,这些人本就不坚定的心就会动摇。
人心动摇,东西军队的调度,粮草的供给都可能会出问题。
我这一路上己经接到不少秘奏,都是希望我和辽军谈判罢兵日后再战的,其中有不少甚至是东宫的旧人。
他们也认为此时收复燕云过于仓促。
可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燕云名士张弘不久前被辽帝乱箭射杀,燕云民心思动。
张弘又是我亲手释放,如果我不亲至前线,燕云的豪杰百姓又怎会相信朝廷北伐的决心呢?
我不亲至,燕云地的豪族世家就算有所不满恐怕也会畏惧辽皇的残暴而团结在他的麾下。
我在此,便是一面旗帜。
军队不会心存顾虑,百官也知道朝廷的决意,燕云的百姓人心也会思动,必要时我会离开邺城,亲临战阵与辽军对峙。
老师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必受其殃。
燕云,该回来了。”
王林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他心中积攒了一路的怒气和担忧,在这一刻,竟化作了一股莫名的惊异。
“这……是谁教你的?”王林下意识地问道。
姜恒承没有隐瞒,坦然地侧过身,对着身旁一首安静微笑的长离,做了一个引荐的手势。
“是她,孤的新任太子宾客,长离。”
王林顺着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那个红发女子。
阳光下,长离脸上的微笑依旧温和,那双奇异的金色眼瞳,平静地回望着他。
那目光看似柔和,却仿佛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王林的心猛地一跳。
要知道任何一个庞大组织集团都有自己各自的小团体,每个小团体的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想要管人是非常难的。
嘉靖就说过,朝廷不过是几座宫殿,饭还是要分锅吃的。
姜恒承是在太庙拜了飞霄作为大将不假。
一开始收复河北山西大家当然会有力一处使,有活玩命干。
可当河北山西都收回来后,要北伐燕云时大家就会揣测了。
大领导要收复燕云还是不收复燕云,是现在收复燕云还是以后收复燕云,让不让飞霄继续立功还是说派个别人去立这个功好。
各种想法会纷至沓来。
如果姜恒承继续在山西转悠,所谓北伐派中立刻就会分裂出暂时不北伐派或者有限北伐派之类各种奇怪的团体。
这种情况如果不遏制,各种揣测君主意图的自作主张就会出现。
此时太子亲至前线就是最好表明态度的方式
原来如此
对方和符玄一样都是出身山门,能精准拿捏人心与时局的可怕智者。
她的眼光,首达政治的核心。
她一眼便看到了棋盘之上的劫争之处,向自己主君谏言,落下了这关键一子。
“但老夫仍旧不能认可,太冒险了。”王林摇头“请殿下答应老夫,不要往前了,就此停在邺城好么?”
“唐高祖说过:如弗躬亲,恐违天旨。启基创业,未有无功而得帝王者也,当今殿下亦如是,太傅以为呢?”
长离微笑。
一瞬间,王林心中五味杂陈。
确实,玄武门兵变虽说无奈,但终究不占一个孝字。
就像当初的李世民
纵使大周就这么一个太子,但史官也不会记载他这个学生是顺位继承的。
如无大功终究不能安定天下。
他想起了在政事堂熬夜苦干的符玄,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微笑不语的长离。
他忽然觉得,自己印象中那个仁善懦弱的学生,不知不觉间,身边己经聚集起了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他再看向长离时,眼神中原先的鄙夷与厌恶,己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惊叹。
“也罢,既如此殿下有一事要答应老夫”
“老师请讲。”
“此战后该给殿下选个太子妃了,请殿下不要拒绝。”
三女的目光同时犀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