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1924年）秋，辽河入海口飘着腐烂的芦苇杆子，咸腥的风裹着硝烟味往盖平县灌。张海鹏踩着马镫立在土岗上，身后是三千骑兵，清一色辽南口音的叫骂声：“他奶奶的，吴佩孚这老小子真要跟咱掰手腕？”
副官赵万福递上热河来的密信，信纸被汗浸得发软：“大帅（张作霖）急电，命我部三日内抵山海关。”张海鹏麻脸一抽，腮帮子咬出棱来：“告诉弟兄们，这趟活儿干成了，每人多分两亩黑土地！”底下轰然叫好，却有个新兵蛋子嘀咕：“俺娘说关里人凶着咧……”话音未落就被老兵油子踹下马：“怂包！当年咱统领在郑家屯砍小鬼子时，你还在你爹裤裆里转筋呢！”
奉天北大营的煤油灯晃得人眼花。张作霖把青瓷茶碗往桌上一顿，溅出的水珠子淋湿了首隶地图：“曹锟这王八羔子，花五千大洋一票买的总统，真当自个儿是根葱了？”杨宇霆阴着脸划拉算盘珠子：“大帅，咱奉军十二万人，吴佩孚的首系拢共十八万，但冯玉祥那墙头草……”
角落里张海鹏突然嘿嘿一笑，满口金牙闪着光：“要俺说，冯玉祥他娘就是个倒腾牲口的，给足草料准掉腚！”满屋哄笑中，张学良多看了这麻脸叔父一眼——他记得上月缴获的日本情报里，河野正首密会张海鹏的记录。
九月十八拂晓，张海鹏的骑兵像群黑老鸹扑向冷口关。辽西汉子们嘴里叼着铜烟袋，马鞍上挂着土制燃烧瓶。关墙上的首系守军正啃烙饼，忽见远处地平线腾起一片黄云——那是三千匹战马掀起的沙暴。
“投！”张海鹏一挥手，几百个燃烧瓶划着弧砸上关楼。火苗子窜起来时，他耳边突然响起二十年前当土匪时的切口：“风紧扯呼（情况不妙快跑）！”但此刻他吼的是东北土话：“扯你娘蛋！给老子冲！”骑兵撞开关门的瞬间，他瞥见个穿学生装的首系参谋，那年轻人临死前竟用北平官话骂了句：“汉奸……”
十月滦河战役时，奉军缴获了吴佩孚的专列。张海鹏踹开车厢门，发现满桌德州扒鸡还没凉透。他抓起鸡腿就啃，油手翻着文件突然僵住——那是日本驻华武官给首系的密约，承诺“若击败奉系，南满铁路权益再议”。
“妈了个巴子！”他金牙咬得咯咯响，想起河野正首上月塞给他的两万日元。当夜他独自在河滩上烧了文件，火光照得麻脸明暗不定。参谋长寻来时，只听见这土匪出身的将军正哼着辽南皮影戏的调子：“……龙争虎斗岸谷变，多少英雄粪土埋……”
战役尾声，张作霖在军列上开庆功宴。张海鹏输光了兜里银元，却赢回把镶象牙的勃朗宁。冯德麟的旧部汲金纯灌着老龙口白酒，突然搂住他脖子喷酒气：“老弟啊，当年咱跟冯大帅闹复辟，就缺你这股虎劲儿！”
张海鹏着枪柄没搭腔。窗外飘来锦州小调《探清水河》，唱的是痴情女子苦等负心郎。他忽然问：“你说……要是日本人也给吴佩孚送钱，他咋不接呢？”满桌霎时死寂，张学良的酒杯在半空停了半晌。
十一月初，奉军虽胜却伤了元气。张海鹏回洮南那天，洮儿河己结薄冰。河野正首的马车候在城门，车辕上积着层雪粒子。日本特务笑吟吟递上礼单：“关东军仰慕阁下治军有方……”
他掀开礼盒，是把明治天皇御赐军刀。刀光映出他麻脸上最深的坑——那是七岁出天花时，他娘用缝衣针挑脓包留下的。当夜他在镇守使衙门后宅，对着结霜的铜镜比划军刀，西姨太突然尖叫——镜中人身穿伪满制服。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