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暴雨中的手册

序言：暴雨中的手册

倾盆大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砸向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本扶贫手册的封皮，在这暴雨的猛烈冲击下，显得异常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而那原本烫金的“精准”二字，也在雨水的浸泡下，逐渐失去了光泽，晕染开来，模糊不清。

程默跪在满是泥浆的地上，他的膝盖早己被冰冷的泥水浸透，寒意如毒蛇一般顺着骨髓往上爬，让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手中那本扶贫手册上。

他的手指紧紧地抠进那张伪造的香菇种植基地照片的边缘，由于用力过猛，塑封膜发出了“咔咔”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撕破。而在照片的下方，原本应该是连片大棚的位置，此刻却突兀地叠印着一份县财政局的红头文件复印件。那鲜艳的红色，在这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程默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法律图书馆那股熟悉的樟脑味，那是他无数次埋头研读《正义论》的地方，也是他在模拟法庭上为村民们慷慨激昂地辩护的地方。阳光透过那古老的拱窗洒下来，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正义的化身。

然而，此时此刻，他所处的“审判席”却与那庄严的法律图书馆相去甚远。这里是一间破旧的村委会办公室，屋顶还在不停地漏雨，水滴不时地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手中的“证据”，则是散落在地上的那些废弃菌棒，它们己经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还散发出一股腐殖质的腥臭味道。

一阵山风吹过，吹开了程默手中的手册，内页在风中翻动着。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份脱贫户的签字手册，上面的指纹在雨水中己经变得模糊不清。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在物证鉴定课上学到的朱墨时序实验——通过观察朱墨的先后顺序，可以判断文件的真实性。而这些鲜红的指印，覆盖在打印的字迹之上，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某种精心编排的谎言。

祠堂方向传来铜锣闷响，十二声为一轮。老支书程万里说是驱赶野猪。程默却注意到每次锣声间隔异常规律。他想起背包里那封匿名举报信提到的关键信息段落数，心头一紧。

他在第三轮锣声间隙，摸到手册夹层。两张A4纸黏连处微微发硬，浸透纸背的茶渍勾勒出模糊的等高线图。这让他想起毕业论文里分析的清代田契，那些用朱砂标注的水源争端地点，与眼前地形图上的红线惊人地接近。

暴雨骤歇，月光照亮山涧对岸的老茶树林。五十年前刷在崖壁的“农业学大寨”标语正在剥落。程默站起身，扶贫手册内页的泥水正缓缓聚成漩涡。裤袋里的选调生派遣函仿佛格外沉重，压在他的胸口。

远山传来破晓前的第一声鸟鸣。他撕下手册封皮，就着残余的雨水，在泥泞中写下首份调研报告的提纲。纸浆在晨曦中舒展纤维。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叩问：我们究竟在为什么样的中国，培育什么样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