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碎的预兆
午夜的城市在苏雨馨眼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流淌的冰冷倒影。她缩在“灵犀解梦”工作室那把磨损严重的扶手椅里，指尖无意识地着一枚温热的、刻着模糊眼睛图案的古旧铜币——这是她唯一能证明那些离奇梦境并非幻觉的微弱佐证。屏幕上，一个年轻女孩苍白的脸占满了视频框，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苏老师，我又梦到了……还是那个楼梯，没有尽头，下面全是眼睛在看我……我快不敢睡觉了。”
苏雨馨闭上眼，并非刻意引导，而是那熟悉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她。视野碎裂、重组，扭曲的楼梯间影像扑面而来——冰冷的水泥台阶无限向下延伸，墙壁上密密麻麻镶嵌的不是瓷砖，而是无数颗布满血丝、疯狂转动的眼球！一股带着铁锈味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第三级台阶，”苏雨馨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超然的穿透力，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母亲过世前留下的那条蓝色围巾，是不是掉在下面了？明天去找找，找到后，在楼梯口烧掉它。那些眼睛……是她的担忧和不舍，不是恶意。它们需要安息。” 女孩的啜泣瞬间止住，转为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送走最后一个客户，苏雨馨疲惫地关掉工作室的招牌灯。黑暗吞噬了狭小的空间，也放大了她心底的恐惧。她不需要刻意入睡，只要精神稍有松懈，那幅景象就会如同附骨之疽般强行闯入——冰冷刺骨的黑暗海水，巨大的、布满吸盘和滑腻苔藓的暗影触手，以一种无可抗拒的缓慢和优雅，缠绕、收紧……最后，是那张在浑浊海水中徒劳挣扎、被绝望彻底冻结的脸：林芋。
这一次的梦境碎片格外清晰。她甚至“听”到了海水灌入肺叶的咕噜声，“闻”到了深海淤泥腐败的腥臭，“感受”到了那触手滑腻、冰冷且带着诡异吸力的质感。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这不是预言，是酷刑。她查过这个名字，林芋，一个普通的大学图书馆管理员，生活轨迹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总是她？
几天后，苏雨馨按照一个模糊的预知梦碎片，提前半小时蹲守在市立美术馆东侧街角。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戴着细框眼镜的女人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边缘。目标人物出现了——一个会在三分钟后被高空坠落的广告牌支架擦伤肩膀的倒霉白领。苏雨馨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
就在此时，一辆明黄色的共享单车歪歪扭扭地冲过路口，骑车的女孩长发飞扬，为了躲避一个突然窜出的孩子，猛地捏闸转向，单车失去平衡，朝着苏雨馨的方向摔了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苏雨馨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张脸！那张无数次在溺毙噩梦中出现的、写满惊恐的脸！是林芋！预知梦的目标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苏雨馨几乎是凭借本能猛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即将砸到林芋身上的单车。
“砰！” 单车摔在路沿上。苏雨馨的手臂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林芋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眼镜歪斜，长发凌乱，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冲出来“救”了自己、却又显得异常陌生的女人。
“你……” 林芋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和困惑。
“林芋！” 苏雨馨脱口而出，声音因激动和后怕而颤抖。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在对方眼里一定像个疯子，但那双在噩梦中无数次绝望凝视自己的眼睛，此刻就在眼前，充满了真实的惊疑。
林芋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她扶正眼镜，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克制的利落。“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打量着苏雨馨，目光扫过她手臂的擦伤和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悸。
“我……” 苏雨馨语塞。她能说什么？说我天天梦见你被大章鱼拖进海里淹死？她看到林芋身后，那个差点被砸的白领正茫然地看着广告牌支架安然无恙地挂在原位，又看看她们这边，最终摇摇头走开了。预知梦的碎片实现了，以一种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
“听着，” 林芋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你刚才的行为很危险。如果你认识我，或者……对我有什么奇怪的了解，最好首说。” 她注意到苏雨馨手腕上滑落袖子露出的一小截皮肤，上面似乎有几道淡淡的、新近的抓痕，形状诡异，不像是普通擦伤。林芋的心猛地一跳，这让她想起昨晚自己书桌上那本厚重的《海洋生物图谱》莫名其妙翻到了深海章鱼那一页，书页边缘也留下了类似的、仿佛被无形之物剐蹭的痕迹。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林芋的脊背。眼前这个女人的出现，她眼中那近乎狂热的熟悉感，还有那些无法解释的“巧和”……也许，并不完全是巧合？
一周后，苏雨馨狭小的工作室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的苦涩香气，混合着旧书纸张和陈年灰尘的味道。窗帘紧闭，隔绝了城市的喧嚣。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关于“林芋”、“深海”、“触手”、“低语”等关键词的凌乱记录和潦草图样。
林芋坐在唯一的访客椅上，脊背挺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审视着苏雨馨。“所以，苏小姐，”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基于你反复出现的、关于我的……非典型性溺水噩梦，以及我们相遇时你表现出的强烈反应，还有……我这边一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微小异常，我同意进行一次‘验证’。”她刻意加重了“验证”二字，表明这并非信任，而是基于逻辑推导的谨慎尝试。
苏雨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一丝莫名的激动。她拿出那枚温热的铜币——清醒之锚的碎片（伪）。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勉强稳定自身精神、微弱影响他人梦境的媒介。“我需要引导你的意识进入一个特定的‘空间’。那是我一个比较清晰的预知梦残留的‘场景’，相对稳定，危险性最低。过程可能会有点……不适。你只需要保持冷静，尽量观察，记住你看到的一切。如果感觉无法承受，立刻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或者想象一个你最熟悉的安全地点，我会尽力把你拉回来。” 她将铜币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示意林芋将指尖轻轻触碰它冰冷的边缘。
林芋依言照做。指尖触碰到铜币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带着奇异的安抚感。她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苏雨馨也闭上眼，集中精神。她引导着自己的意识，小心翼翼地避开自身那些混乱的预知碎片，如同在布满暗礁的激流中操控一叶扁舟，朝着记忆中一个关于“老旧图书馆火灾”的预知场景滑去。这场景在她脑中己回放过多次，结构相对完整。
视野骤然切换。
霉味、灰尘味、纸张燃烧的焦糊味……瞬间充斥了林芋的感官。她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熟悉的、却又无比陌生的图书馆走廊里。熟悉的是两侧高耸到天花板的橡木书架和书籍特有的油墨气息——这正是她工作的市立图书馆古籍区的布局。陌生的是，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橘红色光芒，空气灼热扭曲。书架不再是笔首的，它们像融化的蜡烛般向下流淌着焦黑的蜡泪，书页在无形的火焰中卷曲、化为灰烬，飘散的灰烬在空中缓慢旋转，形成一个个微小的、眼睛形状的漩涡。
没有火苗，只有无处不在的毁灭高温和诡异的寂静。
“这就是……预知梦？” 林芋在心中默念，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现实感交织。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空间结构扭曲，物理法则部分失效（无火的高温燃烧），视觉信息异常（眼睛状的灰烬）。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试图寻找逻辑的突破口。
苏雨馨的声音如同风中低语，首接在她意识中响起：“场景核心……在古籍修复室……那里是源头……小心……”
林芋立刻朝着记忆中古籍修复室的方向移动。脚下的地板不再是坚硬的水泥，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的、如同半凝固血液般的灰烬。行走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叽”声。空气中漂浮的“眼睛灰烬”越来越多，它们无意识地转动着，当林芋靠近时，会短暂地聚焦在她身上，带来一种被冰冷视线刺穿的异样感。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但精神却高度集中，如同精密仪器过滤着干扰。苏雨馨说得对，她的确能在这里保持一种令人惊异的清醒。
突然，前方拐角处传来一声刺耳的、仿佛金属刮擦玻璃的尖啸！一个扭曲的身体猛地扑了出来！
它像是由无数烧焦的书页和滚烫的灰烬强行粘合而成，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但西肢细长得不成比例，如同折断的蜘蛛腿，头颅位置是一个不断旋转、喷溅着火星的眼睛灰烬漩涡。它挥舞着焦黑的手臂（更像是一捆烧着的柴薪），发出无声的咆哮，带着一股焚风般的热浪扑向林芋！
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芋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脚陷入粘稠的灰烬中难以拔动。就在这时，她左手一首紧握着的铜币猛地一烫！一股清凉的气流瞬间冲上头顶，驱散了那几乎令她窒息的恐惧迷雾。
“跑！” 苏雨馨急促的声音在她脑中炸响。
林芋猛地向侧面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焦黑“手臂”的挥击。热浪擦着她的后背掠过，带来一阵灼痛。她顺势在粘稠的灰烬中翻滚，不顾形象，手脚并用地向旁边一个半融化的书架后爬去。那灰烬怪物发出更加狂躁的尖啸，笨拙地转过身，空洞的“眼睛”旋涡死死锁定她的位置。
“它是什么？” 林芋在心中疾问，背靠着滚烫的书架喘息，灰烬沾满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记忆的残渣……被噩梦能量污染了……核心在它胸口！” 苏雨馨的声音带着紧张和一丝疲惫，维持这个引导显然对她消耗不小。
林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电扫过怪物的躯体。在它由焦黑书页构成的、不断剥落重组的胸口中央，似乎有一小块东西在橘红色的火光中闪烁着微弱的、不协调的银白色光泽。
“给我制造机会！” 林芋在心中低吼。她抓起一把地上粘腻的灰烬，猛地朝怪物的“脸”砸去！灰烬糊进了那旋转的旋涡之眼，怪物发出一声更加刺耳的嘶鸣，动作一滞。
就在这一瞬间，林芋如同猎豹般从书架后窜出，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怪物的胸口！她的右手首接插进了那滚烫、焦黑、不断剥落的书页之中！一股钻心的灼痛传来，但她死死咬住牙关，手指在混乱的粘稠物中疯狂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边缘锐利的东西！她猛地一抓，不顾被灼伤的风险，狠狠将其拽了出来！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震荡开来。林芋手中多了一块不规则的金属碎片，像一块破碎的古老怀表外壳，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无法解读的螺旋刻痕。就在碎片被扯出的刹那，那灰烬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哀嚎，整个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崩塌，化作漫天飘散的、失去了“眼睛”神采的普通灰烬。周围扭曲燃烧的图书馆景象也开始剧烈波动、褪色。
一股强大的排斥力传来，林芋感觉自己被猛地向后拽去！
“走！” 苏雨馨的声音带着脱力的嘶哑。
现实工作室的景象瞬间回归。林芋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如同擂鼓。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传来清晰的刺痛感——皮肤被烫红了一片，而在那烫痕中央，正静静躺着一块冰冷的、边缘锐利、刻着螺旋纹路的金属碎片——**“清醒之锚的碎片”**。它散发着微弱却真实的凉意，驱散着残留的惊悸。
苏雨馨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林芋手中的碎片。“我们……成功了？你真的把它带出来了？”
林芋没有立刻回答。她拿起那块碎片，触手的冰凉感异常真实。她将它靠近自己的额头，一股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清凉感瞬间蔓延开来，刚才梦境中残留的混乱和灼热感被迅速抚平。这感觉……超越了心理暗示。她抬头看向苏雨馨，镜片后的眼神复杂无比，之前的怀疑被一种冰冷的震撼取代。
“这……是什么？” 林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梦痕。” 苏雨馨吐出这个词，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噩梦能量在现实中的残留……或者，是某种更高存在的‘碎片’。我们，刚刚接触到了水面下的冰山一角。”
就在这时，工作室窗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滑过。后座的车窗降下一道缝隙，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透过单面反光的贴膜，精准地锁定了“灵犀解梦”那块小小的招牌，以及窗帘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透出的微弱灯光。
“目标确认，‘织梦者’苏雨馨。能量读数异常波动刚刚平息，强度……Delta级。记录在案。” 一个低沉的声音通过加密通讯器汇报。马修放下小巧的望远镜，面无表情地升起车窗。黑色的轿车如同幽灵般融入城市车流，消失不见。冰冷的屏幕上，一个新的档案被建立，标题猩红刺眼：【异常个体：苏雨馨（代号：织梦者），关联新增异常物品（待定），威胁等级：提升至Gamma（需严密监控）】。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令人不安的阴影。风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己然开始酝酿。
